一      

    纪念苏岛华侨抗日“九·二Ｏ”事件60周年，是为纪念当年苏岛华侨组织苏岛人民反法西斯总同盟，联合苏岛人民反法西斯同盟和苏岛华侨抗敌协会，进行抗日反法西斯奴役斗争的历史事迹，纪念在斗争中牺牲的“九·二Ｏ”苏岛华侨抗日反法西斯烈士。诚如1945年进驻苏门答腊联军司令在致烈士家属的慰问信上所说：“彼等为人类之正义与和平而偿付最高之代价。此种光辉之功绩与无比之英勇，将成为苏门答腊全体华侨不可磨灭之永恒纪念碑。彼等之英名将与盟国之忠勇战士同垂不朽！”

六十花甲，今又癸未。我怀着当年苏岛反法西斯同盟老战友的崇敬心情深切缅怀在苏岛就义的“九.二〇”抗日反法西斯先烈。他们在争取民族生存和解放斗争的年代，不能亲自去上中华大地民族自救的抗日战场，就在苏岛组织起来进行抗日反法西斯斗争。他们同仇敌汽的爱国主义精神，他们把自身的自由解放融汇到民族解放的历史进程中去的责任感，他们为正义所做出的无愧于时代的选择，他们面对敌寇矢志不移九死不悔的民族气节都留给后人无限的怀思。他们在那血与火的年代将幸福留给后人而牺牲自己的献身精神一直激励着后人为和平、为祖国的富强继续努力前进。这是中华民族海外儿女不屈不挠的英雄业绩，是他们生命的浩然正气，正所谓：“是气所磅礴，凛冽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

    我也怀着崇敬的心情深切怀念苏岛抗日时期的胡愈之、巴人、沈兹九、郑楚云、邵宗汉、刘岩等文化界的老前辈。他们流亡苏岛期间，背负起革命者的任务，遵照当时扩大建立国际反法西斯统一战线的方针政策，由巴人（化名何秀生）出面建议改组苏岛人民抗敌会为苏岛人民反法西斯大同盟，目的是争取印尼人民参加并随时寻找印尼人民抗日的力量，共同进行抗日反法西斯斗争。他们在思想理论建设上指导反法西斯同盟，他们用马列主义理论培养一批苏岛华侨进步青年；也是他们在日本投降后，呼吁苏岛华侨开展爱国民主运动，支持印尼独立斗争。他们在苏岛为抗日，为华侨社会民主进步，为中印尼友好而热情工作的革命精神深受华侨和印尼友人的钦敬。

二

    纪念苏岛华侨抗日“九·二Ｏ”事件60周年，也应该提及战后苏岛华侨爱国民主运动。这是爱国抗日斗争的延续，是争取民主进步、将民族民主革命进行到底为主流的新阶段，也是华侨社会迎接民主浪潮的新时期。

    日本投降后，面对印尼宣布独立的新局面，苏岛第一大城市——棉兰的爱国侨领率先高举爱国主义和中印尼友好旗帜，号召华侨大团结，顺应潮流，反对荷印时期管理华人的甲必丹制度，以民主方式成立华侨总会。华侨总会作为华侨的代表机构，办理华侨事务，开展侨团工作，统筹统办华侨教育和慈善福利等公益事业，出版侨报，促进华侨社会爱国民主进步，支持印尼独立斗争，促进华印友谊和睦相处。1945年底，苏岛东海岸地区华侨总会在棉兰成立苏东华侨总会联合会；后又在先达设立印尼共和区苏东华侨总会联合会分办事处，因苏东地区，属荷军管辖区，后成立“苏东邦”，故有这一联合会组织。当年华侨总会在内团结华侨，对外代表华侨，为华侨社会做了大量的有益的工作，没有辜负华侨代表机构的作用，深受广大侨胞的拥护并得到印尼政府的认可。

    为适应战后的新形势，苏岛人民反法西斯总同盟改组为公开的有广泛各界华侨参加的苏岛华侨民主同盟（简称华盟），后征得中国民主同盟南方总部的同意，又改组为中国民主同盟苏岛支部（简称民盟），同属星洲办事处联络的海外活动区。为了战后新时期新环境的需要，华盟高举爱国民主旗帜，号召华侨社会开展爱国民主运动，促进华侨社会进步；改组后的民盟便成为苏岛华侨爱国民主运动的中心。华盟推动成立华侨工、农、青、妇组织，这些群众组织便成为战后华侨社会开展爱国民主运动，进行民主改革，传播爱国民主思想的一股重要的力量。华盟还号召华侨支持印尼独立斗争，改变对“番仔”的阿Ｑ式的“大国民主义”心态，学习印尼语文，关心印尼局势，研究印尼问题，促进华印友好关系。1946年改组后的民盟的主要任务是从事宣传教育工作而不参加当地政治活动。

苏岛华侨有热爱祖国的好传统，经过8年抗战，广大华侨非常·关心胜利后的祖国的命运。民盟则通过棉兰《民主日报》根据国内局势发展的不同阶段进行有针对性的宣传，顺乎侨心，前前后后团结华侨反对国内内战，要求国内和平统一；反对国内动员戡乱，要求国内政治民主；反对蒋介石独裁统治，要求成立民主联合政府当国民党统治区的民主运动遭受镇压的时候，海外华侨社会的爱国民主运动却取得很大的发展。随着解放战争节节胜利，喜讯频频传来，当地极小一部分国民党顽固分子气急败坏，寻隙制造摩擦，在侨界闹分裂。民盟一方面揭露他们的分裂活动，一方面针对国内事态的发展，引导侨胞亲眼看着蒋介石中国命运的衰落，南京旧中国的崩溃，迎接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胜利，新中国的诞生真正是“大翻地覆慨而慷，一唱雄鸡天下白”。

新中国同印尼建立外交关系后，民盟遵照我国政府关于华侨不在侨居国建立任何政治组织的决定宣布解散。华侨爱国民主运动暂告一段落当地华侨工作由华侨总会领导进行，但民盟的影响依然存在，久而不衰。

中印尼建交后，两国关系有着长足的发展，但华侨和华人问题毕竟是中印尼关系的敏感问题伴随着50年代后期国际上出现反华大鼓噪，印尼也借“民族化”口号掀起一股排华逆流。我驻印尼使领馆为维护华侨的正芍权益和两国友好关系则向印尼政府进行严正交涉，我国政府也派船接回被迫迁的小乡镇难侨。但从大局出发双方都不愿意事态扩大，努力平息了这场排华骚乱。

面对紧张复杂的印尼新局面，苏岛华侨在我使领馆的指导下，继续高举爱国主义和中印尼友好的旗帜，遵循我国对印尼友好睦邻的和平外交政策，照常进行活动，但不一参与当地政治；遵守当地政府的法律、法令照常经商谋生；尊币当地风俗习惯同当地人民同甘共苦、友好相处，并且为繁荣当地经济和发展文教事业奉献华侨的一份力量。侨报照常出版发行，侨团侨校一也照常开办，直至60年代中期苏哈托上台，借印尼“九·三Ｏ”事件，颁布反华政令、法令，禁止使用华文．取缔侨团、侨校，活动方告结束，两国中断关系。

    曲终人散，但余音仍在老华侨的记忆里萦绕回响。战后20年，苏岛华侨在促进爱国民主进步事业的工作中不免时而有过左的偏激情绪，时而有狭隘的派性倾向，也有过挫折和失误，未能达到华侨爱国大团结的理想境界，但毕竟尽了自己的努力，做了大量的工作，做出了苏岛华侨的一份贡献。

 

三

    忆往昔，我深切怀念苏岛。岛上洒遍了我们民族海外儿女同当地人民共同开荒，一道劳动，一起战斗的血汗，也留下苦难年代两族人民共命运的椰风蕉雨情。我不禁忆起当年巴人同志在苏岛先达用他那诗的语言，用他那豪迈奔放的一股拜伦浪漫主义热情，抒发了他对印尼人民命运的关切：

        啊！印度尼西亚，我寄旅之乡。

        我曾赤足踏过你榛莽的土地，

        古树上，有猩猩仰月啼雨；

        我曾用锄头掘过你黑色的泥土，

        在那儿，我闻到过祖国泥土的气息。

 

        你的风貌，我是多么的熟悉，

        正如我童年时代灵魂漂泊之故土。

        我在你父老们风沙的脸上，

        识出了我们父祖们的悲苦。

 

        我们都是以不可征服的自然力量，

        向残暴的野兽作过坚决的反杭；

        公理让父老们带到地下去了，

        正义，又在子孙们心上生长。

 

        印度尼西亚，你海之国，你食椰的民族，

        你岂能终古沉沦于奴隶之域；

        奋起呵，你应该像椰树一样孤标挺立，

        你应该像大海一样奋勇努搏！

        人类的历史已走上光明大道，

        打断奴隶枷锁，不在明天，就在今朝！

                                                           

四

    60年的岁月，60年的变迁，我们可以告慰安息在苏岛赤道线上的抗日反法西斯先烈英灵：

    你们的遗愿已经实现。  

    大日本帝国已经投降。

    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经营了好尽百年的殖民体系终于在战后民族解放运动的大浪潮一浪高过一浪的冲击下彻底崩溃，荷属东印度也不复存在，而今在东南亚是独立的印度尼西亚如同一环翡翠玉带点缀在赤道的腰间。

我们的祖国，我们当年那灾难深重、山河破碎、民族危亡、饱经百年凄风苦雨、民不聊生、遭人蹂躏、受尽凌辱、血泪斑斑的旧中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建立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已在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大道上向前奋进，在新的世纪创造历史的新局面，奔向繁荣富强。

盛衰成败，固当如此。但感念畴昔，不觉临风而泪下，缅怀英烈。                       

                    

五

    纪念苏岛华侨抗日’“九·二Ｏ”事件60周年，毋忘当年军国主义的日本东亚逞霸强，发动侵略战争，烧杀、奸淫、掳掠，死亡劳务，特高科，慰安妇，干尽惨绝人寰的法西斯兽性暴虐的滔天罪行——罄竹难书。        

    当然，惨痛的经历很难在人们的记忆中抹去。这是难以忘却  的纪念。但纪念过去并非是为了仇和恨；而是为了历史的悲剧不再重演——愿蓝天之下，景象更加清朗几和谐、美好补诚如联合国秘书长在千年首脑会议开幕当天敲响和平钟时所言：“愿钟声驱走上个世纪的残酷和苦难，带来新世纪的曙光与希望”。

                                                                           

  【附记】

郁达夫与反盟

    那是1943年五六月间的事。苏岛反法西斯同盟为扩大抗日地下工作范围，拟就了一份工作纲领计划；巴人在领导小组会上同郑楚云、刘岩、邵宗汉、赵洪品商谈后，决定派邵宗汉把工作计划带到苏西向胡愈之汇报并征求胡老的意见。大约半个月后的一天下午巴人突然接到张德生（邵的化名）从苏西打来电报，内称：“黄糖落价请勿抛出。”巴人立即意识到一个姓黄或姓王的人来。他说，“黄糖”也许就是指王桐杰那个“大炮主义者”，也可能指的是.....1946年巴人在《记郁达夫》的文章中追忆说：

    他（指邵宗汉）到了那里，有一天晚上，达夫匆匆跑到胡愈之那里去说：“听说棉兰有一位重庆间谍姓王的，他们（指日本宪兵）在搜索。棉兰方面打电报到这里，这个人是否已经逃到苏西。”宗汉把这消息带过来间我们的安全。如果没有事故，就回电说，市上糖价无起落。我知道，这就是指那专爱自己称道为抗日分子，去过重庆的那个姓王的青年（指王桐杰，叛变后成为日本宪兵的一条侦犬）。而我们已经设法把他藏到山芭去了。达夫知道我在干什么，但他绝对不问我干什么。据说，他曾经在一个朋友面前说起过我：“任叔，他是要革命的。”这就认定他是不能和我接近了。宗汉到了苏西后，他没有一句问起过我。他不问起，就是他的谨慎    处，但他偏把这紧要的消息告诉愈之。“姓王的是谁呢？”他心里为这而惊慌是可以想见的，他关念朋友的 安全，他要尽他的力量，解脱朋友的危险。

对反法西斯同盟来说，郁达夫的这一信息固然极其重要，使得“反盟”领导及其骨干有时间进行转移和搬迁；但更重要的是，郁达夫被抓迫当翻译后，为抗日斗争，为保护抗日朋友保护抗日组织免遭更大牺牲和损失而工作的崇高品德和中国正直文人临逆的骨气。根据当地华侨反映，郁达夫还做了好多援救别人、帮助别人的事。吴梅村见到诗人郁达夫如此英烈，必更悲感万端，更加自怨自艾，追往恨，倍凄咽，竟一钱不值何须说！

郁达夫毕竟是诗人气质极浓的文人，在政治认识上往往与一些朋友相左，好争论，不容于朋友，朋友不让郁达夫参与建立秘密小组，也不让参加研究印尼问题，而郁达夫似乎知道，也不过问。但诚如1946年胡愈之在《郁达夫的流亡和失踪》的报告书上悼念亡友达夫时所说：

政治认识不同，并没有妨碍了我对达夫的理解。从达夫一生在文艺上的造诣以及他在沦陷时期的言论行动看，我不能不承认他有他的伟大。他的伟大就是因为他是一个天才的诗人，一个人文主义者，也是一个正直的爱国主义者。

作为一个诗人与理想主义者的郁达夫，是“五四”巨匠之一。他永远忠实于“五四”，没有背叛过“五四”。正如赵胡子是郁达夫的伪装一样，·他的表面的生活态度，谈醇酒妇人做香艳诗等等，也不过是诗人的伪装，用以应付他的敌人、他的迫害者罢了。所以只有那些没有性灵的，从未和他真正接近的人，才会从达夫的生活的表面去做评价。如果是接近他的和读过他作品的会明白达夫对生活是何等严肃，他对人类是何筹热爱！ 达夫无疑的是时代的悲剧的主角。他热爱他的从前的妻，而他的妻背叛他。他爱朋友而朋友出卖他，污蔑他。他爱同胞，而许多人不理解他。他像耶稣一样地爱敌人，原谅敌人，他终于遭了敌人的毒手！

达夫死了！他的一生是一篇富丽悲壮的诗史。他不能用他自己的笔来写这篇伟大诗史，是中国文艺界一笔大大的损失！

1946年郭沫若在追忆郁达夫（《论郁达夫》）时不无悲愤地说：“在这几年中日本人所给予我们的损失，实在是太大了。但就我们所知道的范围内，在我们的朋辈中，怕应该以达夫的牺牲为最惨酷的吧。”母亲不肯逃亡，在被炸的故乡随庐舍化成了灰烬；胞兄郁华在上海被伪组织所暗杀；妻离子散，而自己又遭毒手，家破人亡。“达夫的遭遇为什么竟要这样的酷烈！”

现代中国文坛上一颗明亮的星星在南天陨落了！钱江秋涛为之怒号、呜咽，苏岛挺拔的椰林也为之低头哀泣！

    郁达夫——这颗明亮的星星陨落在苏岛已58周年。

   （作者：陈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