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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要到了,每逢这个时候,母亲就要准备家乡的肉粽,因为父亲很喜欢闽南的那种泛着香菇与肉香掺杂在一起的肉粽。小时候,也记得老人家告诉我,端午是父亲的生日,过两天,也就是家父百年诞辰。时间过去太快,百年历史、百年风云,1917,这也应该是一个符号,父亲的一生,也许从出世那天起,就已经把自己的一生与此相联,父亲一生默默无闻,但他为了自己年轻时的理想献出了毕生,父亲的一生如鲁迅所说:“并非天才,也非豪杰,当然更不是高楼的尖顶,或名园的美花,然而他是楼下的一块石材,园中的一撮泥土,在中国第一要他多。他不入于观赏者的眼中,只有建筑者和栽培者,决不会将他置之度外。”
父亲一生没有为我们留下什么,更是不提及他的过去,也没有为我们留下什么笔墨,去写他过去的历程。几年来,在点点滴滴的记忆中,父亲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昨天,对父亲更多的是深深的思念。
家里有一瓶红豆,是父亲从印尼带回来的红豆,那是生长在印尼苏北先达的红豆,是“红豆生南国”,那种鲜红的豆。这瓶红豆在家里存放,算算也有半个多世纪了,观其色泽与新采下来的红豆一样,还是那么鲜红透亮。这粒粒红豆寄托着一种相思,那是对生育养育自己故土的思念,是对自己第二故乡的一种相思。这粒粒红豆的色泽,红的如同是一种信仰的追求,一种信念,一种毕生所为之献身的事业。父亲一生没有为我们留下任何物质财富,但是却为我们留下了无形的精神遗产。每次我回到印尼苏北,遇到老一辈的棉兰、先达前辈,他们总会对我讲:你的父亲,是我们苏北的儿子,是我们苏北华人的骄傲。
“再会吧,南洋,你海波绿,海云长,你是我们第二的故乡,我们民族的血汗洒遍了这几百个荒凉的岛上。再会吧,南洋,你椰子肥,豆蔻香,你受着自然的丰富的供养……”记得父亲弥留之际,轻声地哼唱着这首聂耳的“告别南洋”,我知道此时父亲的思绪飞过天空,飞过河流,飞向大洋彼岸,仿若回到那峥嵘岁月。
胡愈之先生在他的《南洋杂忆》中回忆他在南洋生活工作七年时曾感慨的说:“那七年,不但是世界局势急剧变化的七年,也是我国人民浴血奋战,摆脱内忧外患,使旧中国转变成新中国的关键性的七年,对于我个人,更是难忘的七年……”正如胡老先生所述,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生活在南洋的华侨也同样经历了那个伟大的时代,许许多多华侨和当年流亡在赤道线上的国内文化人一样,经过了那难忘的岁月。他们在世界进步潮流与旧制度反进步势力的浴血奋战中,许多人献出了自己的青春更有勇敢的战士把自己的热血洒在南洋的土地上,他们是值得我们晚辈敬重的英雄。
父亲晚年经常回忆年轻时的故事,他还经常唱过去的老歌曲。在父亲临离开我们的前两天,老人家突然特别精神,我想他可能回到了自己的年轻时代,回到了椰风蕉雨的苏岛,回到了第二故乡——印尼,回到了那火热的年代,回到了年轻时的梦想。父亲躺在病榻上,望着遥远的星空,轻轻的哼唱着:
万里长城万里长, 长城外面是故乡,
高梁肥大豆香, 遍地黄金少灾殃。
自从大难平地起, 奸淫掳掠苦难当
苦难当奔他乡, 骨肉离散父母丧。
没齿难忘仇和恨, 日夜只想回故乡,
大家拼命保故乡, 哪怕敌人逞豪强。
万里长城万里长, 长城外面是故乡,
四万万同胞心一样, 新的长城万里长.
父亲一生的情结,永远是心系长城,热爱祖国,那怕是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也坚信自己的信念,从来不会去要求什么。父亲没有留给我们任何物质遗产,但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我为有这样的父亲而自豪。
父亲在世时,从不和我们讲过去他所经历过不为人知的故事,他信守了自己的诺言,因为那是对自己所从事事业的承诺,我能理解父亲。在我写的纪念父亲的文章中,我这样写道:历史可以使我们明白许许多多事情,但我们所做的在以后也将变成历史,父辈们所经历的事业,从意义上讲他们参与创造了一个历史,这是一部有益于人类的历史,父亲为之献身奋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我的父亲只是一个默默耕耘的劳动者,他为了信仰牺牲了本属于他在南洋应有的优裕生活,抛弃了本该赴欧留学的机会,就这样为了自己向往的事业,为了世界大同,为了理想,走过了自己的一生。我的父亲只是不入流的小小的基石,但他为了祖国的繁荣、祖国的昌盛,把自己的一生全部奉献给了自己所追求的事业、理想,这就是我心中崇敬的父亲。
过去我经常阅读家父的书,如九十年代纪念苏岛“九•二O”的纪念刊及后来的“难忘的岁月”,从中我知道了在印尼、在苏岛、在先达有许多前辈,他们为了民族的解放斗争而学习、呐喊、斗争、牺牲。生活在苏岛的前辈他们都具有小资的浪漫蒂克情调,但是当民族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抛弃了舒适的生活,把他们人生最美好的时光献给了民族解放的斗争,投身到反法西斯的战役中,而后又为建立一个新民主主义的共和国而奉献自己的力量。
这些故事就像宽银幕巨大的长方型画框,她能向你讲述过去的往事,他们的向往、追求、爱情,只有能读懂她的人们,才能体会银幕投影中所展现的最伟大的影像,虽然他们默默的参与了那个时代的奋斗,但是在那个时代他们的理想、追求是最令人钦佩的,这是他们激情的顶点,也是他们故事投射到银幕上闪光的亮点。
前辈如圣者,在他们认为民族最苦难的时刻,选择了自己的道路——要“掀起民族自救的巨浪”。这不禁令人想起罗曼·罗兰《约翰·克利斯朵夫》的结尾:黑夜中他肩上扛着一个娇弱而沉重的孩子,在逆流中走了整整一夜,在激流澎湃中,他听见孩子的平静声音,——他用小手抓着巨人额上的一绺头发,嘴里老喊着:“走罢!”——他便走着,伛着背,眼睛向着前面,老望着黑洞洞的对岸,峭壁慢慢的显出白色;早祷的钟声响起,天黎明,太阳在金色的天空升起,圣者到达彼岸。于是他对孩子说:“咱们到了!唉,你多重啊!孩子,你究竟是谁呢?”孩子回答说:“我是即将到来的日子。”父亲为之奋斗了一生的理想实现了,祖国繁荣、民族昌盛他看到了、经历了、参与了,这就是他无怨无悔的一生,他不是思想家,也不是哲学家,但他的思想就象威尔第的歌曲《深思》所述:飞过天空,飞过河流,飞向大洋彼岸。我们为有这样一个父亲而自豪。
一个世纪过去了,许许多多狂热的,浪漫的情景都已不在记忆中重现,惟有那轻柔、高雅、温馨、抒情的情景撩人心弦,在父亲的记忆空间是一片纯净的天地,那是对青春岁月、对美好生活的回顾和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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