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白云吞食的先达云吞面
夕阳絮语(六)
澳洲 凡夫
记忆中,中年依然健壮的父亲,边吃云吞面边讲故事,把筷子指向天上的白云,说:天上的白云,见到小孩吃馄饨面时的馋状,忍不住垂涎地飘下,抢走吞去了他们的馄饨,令儿童嚎啕大哭,因此广东人把这好吃的面叫云吞面。还说,而被乌云掳走不是云吞面是坏孩子。
半个世纪前,五十年代初,我还是幼小稚童时,印尼苏北离世界名湖——多峇湖不远的先达山城,还是个人少清静的小城市。它虽然不忙,却很早就休息,模糊的记忆中,晚饭过后,我家门前的女皇大道(今Sutomo 街)已经清静的鲜有汽车马达声了。只有我们一群小孩,在长长的店屋前“五卡基”长廊里玩兵抓贼、老鹰抓小鸡……不到十时,就万籁皆寂了。
在那时,清冷寂静的山城空气里,传来阵阵的有如庙里的“笃笃”木鱼声,接下是煮云吞面特有的香味就飘过来了。啊,那不是广东佬的手推面车来了吗?调皮却机灵的我,观颜察色,见父亲脸带笑容时,就缠着妈妈要吃云吞面。广东话流利的父亲,从楼上窗口向下高喊:“喂,面佬,整两碗面上来!”广东佬一边忙于煮面,一边仰头和父亲“倾盖”(谈天),母亲则赶紧把两个大碗和面钱置于篮中吊下;广东佬为了争取“卿盖”,故意慢条斯理,几乎把我心中所有的粗话吊出。吃了云吞面的晚上,是我睡的最香的时候。我妈说的。
先达吉林村(Kampung Keling)里,通往观音庙的街上,住着亲戚阿红姑一家,她隔壁就有摊云吞面摊。每次我妈到观音庙上香时,总会到红姑家串门话家常。家境并不太好的红姑,是热心爱孩子的妇人,每每我妈带孩子到访,一定要我们吃好云吞面才走。为此,凡我妈要去拜神,我非缠她带我去不可。每当红姑慢了叫面时,我总会使出种种招数提醒她,令母亲尴尬非常。她回来告诉父亲,父亲训了我一顿,说:以后再如此,永远不准吃云吞面!
我先达老家的大街,和中华学校那条街交接的十字路口处,就有一摊云吞面手推车。摊主便是白天在那里卖面,晚间延街叫卖的广东佬。在那面摊里,却留下我至今仍然羞愧的记忆。我家同街上段,有个叫阿达,专欺骗小孩的坏孩子。他特别喜欢吃我家刚出炉的椰包,经常以他自制的烂玩具,木枪、树丫弓、陀螺等换我的椰包。他专等我家面包出灶时间,来我家找我,要我偷几粒椰包和他交换玩具。后来知道我想吃云吞面,居然叫我偷父亲店里抽屉的钱。得钱后,两人就到广东佬面摊吃面。一次,被骑脚踏车路过的刘之文(中华学校的秘书,我父的同乡好友)叔叔看到,报告了我父。我遭到了一场惊天动地的追问和鞭训。从此,阿达不敢再来了,我幼小的心灵里却烙印下了一生引以为耻的印记。那次的教训,让我启蒙了人间善恶、认识到好朋友未必可靠!对我日后的人生品德起了良好的反面教育。
十岁那年,也是我大姐出嫁到棉兰的次年,大考后,和二哥两人随回娘家的大姐到她棉兰的夫家玩几天。大姐夫知我喜欢吃云吞面,说要带我们吃全世界最好吃的云吞面。让我兴奋到睡不着觉。隔天,他和他的弟弟,骑着脚踏车,每人载一小孩逛街去,先经波洛尼亚(Polonia)林荫大道,到机场荷兰人的咖啡厅里吃冰淇淋,然后转到广东街(现Surabaya 街)吃他说的全世界最好的云吞面。多年后,才知道那是中心咖啡店的“中心云吞面”。当时幼小无知的心灵里,那便是全世界最好吃的云吞面了!
长大后,离家到首都闯打江山,经常出国:新加坡、马来西亚、泰国、香港、台湾……凡有云吞面的地方,我都要朋友带我到处找吃。然而,没有任何一碗云吞面能胜过我儿时那广东佬的。就连云吞面的祖家广州、香港的都不是。香港的朋友不信,说有朝一日,他来印尼时,要专程到先达,吃那里最有名的云吞面,看是否我吹牛。我说不用了,我自己也再也吃不到了。不是广东佬已不在人间,而是我儿时的嘴馋和感受再也无法复来之故。
先达的云吞面,至今依然名闻远近。只是,不知哪家属于广东佬后人的?因为我始终吃不出当年的味道;而棉兰最有名的云吞面,却因为兄弟姐妹间继承父亲的名号而争吵不休;为了不让其他兄弟共享名牌,居然有人,先行注册了商标。之后,其他兄弟只好用其他谐音立名了。由此可见,骨肉之情,也会经不起利益观念的荼毒,而弃义忘情,让我心爱的云吞面蒙羞失色!北国的悠久优良的传统文化,也不是时时因一些害群之马而被破坏吗?由此可见再好再优良的文化,仍然会经不起人性的贪婪而失色。每每思念及此,遗憾之感油然而生,久久难释。
(28-02-2012 雪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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