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座“尼桑”面包车,从喀什噶尔跃上1987年开通的“中国——巴基斯坦”公路,长驱直入,飞速向帕米尔高原进发。帕米尔,拥有海拔8611米的世界第二峰——乔戈里峰,海拔7719米的公格尔冰山及海拔7546米的慕士塔格峰。除青藏高原外,它也号称世界屋脊。平生第一次上高原,心情随车窗外景色的变化而激动万分:疏附县城、乌帕尔绿洲,然后就是莽莽的戈壁、戈壁、还是戈壁,在戈壁的尽头,远远望去,帕米尔像一列长城横空出世,拔地而起,扑面而来!越来越近了,看得见层层叠叠的山峦和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了。这一段公路恰好是古丝绸之路西去印度和波斯、中亚阿姆河流域的重要通道,古书上称其为“葱岭奇道”或“千里长坂”,地势险峻、空气稀薄、道路艰险。马可·波罗当年就是从这条路进入中国的。 过盖孜检查站,进盖孜峡谷,一条近百公里的大峡谷,一路爬坡,汽车从海拔1300公尺蜿蜒上到3000多公尺,湍急的盖孜河一直陪伴左右。峡谷里坡陡、路险,山势嵯峨、峭拔,水急风鸣,不用说过去没有公路,就是在今天,走这条路也是危机四伏,随时有洪水、滑坡、滚石阻断交通。同行的喀什国际旅行社的张小姐告诉我,有一次她带一个团队走这条路,滚石在她坐的车前面三米处落了下来,整团人个个吓得面无血色。另一位维族导游艾力说,前两天他也是在这里,被滑坡阻滞了三个小时……。我们在这样一条路上行进,心里别提多么刺激,公路上不时有被山洪冲下来的碎石,“尼桑”总是加足马力一冲而过,总算是没有大事发生。 上了盖孜峡,视野顿时开阔,绮丽的高原,像一卷优美的画卷在眼前展开:一座接一座绵亘起伏的雪山,融雪汇成的山溪、湖泊,星星点点散落在草甸上吃草的牛羊。公路的左手边是巍峨壮阔的帕米尔高原第二峰——公格尔,它曾经吸引了无数登山爱好者。车过布仑山口,对面就是前俄罗斯联邦的吉尔吉斯,现在叫做吉尔吉斯坦。 导游张小姐,从小在新疆长大的大连人,1.75米的瘦高个,大方、热情、开朗,嗓音特别好听,面孔被高原的紫外线晒得黧黑。她今天是去中国——巴基斯坦边界的红其拉甫口岸接一个西班牙旅行团的。初次见面,她对我并无导游的义务,但一上路她就主动为我讲解,并告诉我许多她亲身经历的故事。张小姐接待过英国、美国、法国、德国、意大利、西班牙等国的旅行团,这些团队来的目的各异,有的是专程来爬雪山的,有的来滑雪,还有的来穿沙漠,有的来体验新疆少数民族的风土民情……不管目的如何,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对横贯欧亚大陆的古丝绸之路充满了好奇心和兴趣。有的人被永远留在那些海拔7000多米的大雪山的冰缝里,有的被雪崩埋葬。1992年,张小姐接一个从巴基斯坦过境的团队,红其拉甫口岸以西的道路被雪崩和滑坡阻断,巴方的领队带全团人到边界去看被阻断的道路,并告诉大家,在海拔5000多米的高寒缺氧地带,随时会有生命危险,劝大家及早回头。旅行团里有一位女士,无论如何不肯就此罢休,写保证书、签字画押,自己愿意承担全部后果,冒着生命危险,奇迹般地从山口爬了过来,张小姐只接到她一个人,其他倒回去的人,遇到飞机失事,全军覆没。张小姐感叹地说:人生有时冒点险是值得的,天晓得各人命中的劫数在哪里!另一次,有三个美国人手拉手地翻越红其拉甫,结果都葬身雪海。人的生命观的差异太大了,有多少人是抱着“好死不如赖活着”的观念的,又有多少人认为:享受美食和舒适的生活才是人生的真谛,而这些探险者,究竟是想向人们证明些什么呢?证明人类无所不能,或是证明只要人有坚强的意志和信念,就能胜过战无不胜的大自然!抑或只是为证明自己心中的那个自我? 前方又一座雪山,孤傲地耸立在那里,峰顶上厚厚的积雪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银光,张小姐叫道:快看!慕士塔格山,冰山之父!这座海拔7546米的冰山,有着与众不同的雄姿,有点像日本的富士山。在当地的塔吉克族和柯尔克孜族人的心目中,它是神圣和充满诗情画意的。“慕士塔格”就是塔吉克语“冰山之父”的意思。在这座冰山脚下,静卧着一个狭长、神秘、静谧、色带青黑的雪水湖——喀拉库力。极目望去,湖对面的草甸子上,一群黑色的牦牛怡然自得地游荡、吃草。心灵似乎有一种特殊感应,神思恍惚,灵魂飘逸,原来我此行的目的地到了。 “尼桑”抛下我继续前行,小张和艾力今天要宿在塔什库尔干,而我则准备在此地住一夜,公路上的公里碑指示此地到乌鲁木齐的距离为1667公里,海拔3600公尺。初来的人都免不了有轻微的头疼、胸闷、气喘。烧开水在摄氏70度就开锅。 大气稀薄,天空明净得一尘不染,蓝得通透,炽热的阳光,烤化了慕士塔格峰峰顶的积雪,蒸腾的云雾浮悬在雪峰之巅。一路翻山越岭的紧张刺激,此刻全然松懈,绕着湖边跚跚独行,四周寂静无声,只听得见自己的喘息。不时有一两只水鸟掠过水面,嘎的一声腾空而去。灵魂疏松,昏然思睡,躺在草甸子上翘脚向天,微闭双目……光影朦胧间依稀见到:古往今来的驮队、商旅,朝着冰山之父走来,又绕他而去。那些持不同语言,怀不同信念,执不同信仰的人们,忍受着高海拔下的恶劣气候,翻越冰峰雪岭、戈壁荒滩,走在这充满艰险,又充满活力的丝绸之路上。他们带来了各国之间,各民族之间的交流,带来了繁荣昌盛。那些在旅途中毙命的驮队、商贾,那个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商队在戈壁中倒毙,只剩下他一人,他脱下靴子,装满雪水,蹒跚跌爬地挣扎,好不容易望见了绿洲。然而,一代又一代的探险者、淘金者,还有那些曾经名噪天下,而今已葬身黄沙的要道,重镇,都随着丝路而溘然逝去,湮没无闻。年年是荒草萋萋,年年是呼啸而过的季风,年年是狂飙冰封。历史绵长而沉重,世界幽静而深远……“慕士塔格”却依然故我。阳刚、沉静、冰冷、永恒得不可理喻。我第一次感到自己是那样的肤浅,我曾自以为文革中那些家庭及整个社会的悲剧,那些带给我心灵的创伤,足以使我能洞悉世间一切事物,十几岁就独行的经历,造成了我的强悍、偏狭、激烈、玩世和自以为是。在这冰山雪湖之畔,在这横跨千年的古丝绸之路上,我才知道自己的心胸原是那样的窄小,一种精神的超越此刻充溢胸襟和心灵,人生本无意义,而赋予它意义的,只是有创意的个人,有坚强意志的人,才能把握生命的意义,赋予生命以色彩。 满载货物开往巴基斯坦的大卡车,风驰电掣而过,使我蓦然醒觉,司机热情地向我挥动手臂,在这渺无人烟的地段,能看见人就觉得特别亲切,我也拼命挥动双臂以示回应。 夜晚,宿在喀拉库力湖边的小饭店里,维吾尔族经理艾克拜尔,以高原人特有的热情接待了我这个素昧平生的人。他是吉林大学日语专业的毕业生,导游出身,现在承包了这个小饭店,他一年实际上只营业5个月,5月份上山,10月份就得下山,10月以后,就大雪封山,11月5日红其拉甫口岸关闭。艾克拜尔的故事也不少,他告诉我,就在上个月,一个外国滑雪者在慕士塔格遇难。他们对这种事情已经司空见惯,说起来不惊不怪。登山者协会的木板房也在湖边,我去探访一位柯尔克孜族人,他操着生硬的汉语告诉我,已经有七个国家的登山队登上了慕士塔格峰顶,从山脚下大本营攀登到顶峰需要15天。 晚上十点半太阳才下山,这里与北京的时差为三个小时。气温下降到摄氏零度,带的衣服太少,只好蜷缩在被子里,听人说入夜更会感到气短和胸闷,但我感觉良好。 第二天清晨,当我从睡梦中惊醒,已是北京时间8点,太阳还没有从雪山上升起,晨曦给冰山之父穿上了金色的外衣,喀拉库力湖宛若处子,宁静、无波,水晶般透明,慕士塔格倒映在湖水中,庄严、凝重,气势恢弘。一种无法形容,慑人心魄的美,使我感动得热泪盈眶,这是每个摄影爱好者都梦寐以求的光影效果,我要让自己永远拥有这一刻,要把此行的所有感觉都载入永恒。纸醉金迷,物欲横流的都市生活,曾使心灵蒙垢,暗无天光,然而,这一刻是一种短暂的超越,超越时空,超越自我,是情怀独具,出神入化的一刻。每一次出游,都是为了找寻那一点一滴的生命亮点,这些亮点又组成一条闪闪烁烁的生命轨迹,光照人生。 是离开的时候了,再一次举目眺望重峦叠嶂的高原,重温一遍昨天曾经经过,并且给我那么多灵气的雪山、草甸、湖泊,我知道它们已经永远刻在脑子里,留在记忆中。今天的世界已经完全不同于昨天,我轻松上路,步履新鲜。丝路故道仿佛是一根金色的项链,而那些雪山、湖泊、绿洲似项链上的一颗颗明珠,我觉得自己已经永远拥有了这串珍贵的项链,它将伴随我走向明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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