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从宝山到清华

用弗洛伊德学说分析冯小青

    在清华读书时期的潘光旦，最早的学术研究论文是完成于1922年毕业前夕的《冯小青考》。冯小青是明万历年间一位只活了18岁的传奇女子。潘光旦经过详细考证，根据支如增撰写的《小青传》和冯梦龙《情史类略》、张潮《虞初新志》所载《小青传》，参考张岱、李雯、施润章、陆丽京等文人以小青为题材的诗，结合《盛明杂剧》、《西湖拾遗》等明代笔记、传奇中的材料，不仅确证了冯小青其人，并对冯小青影恋的性心理作了详细分析。

    此前，潘光旦在1920年就已经通读了霭理士的六大卷《性心理研究录》，同时还读了精神分析学派创始人弗洛伊德的著作，他对冯小青案例的兴趣，是发白于白己少年时代的经验。潘光旦早在少年时期就感受到性的冲动，开明的家庭环境，使他在10岁到20岁期间有机会涉猎较多的性爱方面的笔记小说及图画，自然对冯小青的生平传记及其作品很熟悉，但并没有发现其中隐含的意义，他阅读的唯一的一本有点科学意义和价值的书就是父亲从日本带回的关于性卫生的书，直到他1921年“初次和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论和此论所内涵的性发育论发生接触”后，才有了这篇论文。他自己对此有如下说法：“一向喜欢看稗官野史，于是又发现了明代末叶的一个奇女子，叫做冯小青，经与弗氏的学说一度对照以后，立时觉察她是所谓影恋的绝妙的例子，于是就借了梁任公先生在‘中国历史研究法’班上责缴报告的机会，写了一篇《冯小青考》”。^①而他早年切身的生命体验，加上读那些稗官野史的积累，铸成了他对性心理学的兴趣。出自对生命的尊重和关注，特别是对生活在旧宗法专制社会下女性性行为压抑扭曲的关注，使他对史料中记载的冯小青表现出的一系列反常行为产生了好奇和同情，他认为小青的行为属于病态影恋。正是由于有这样的背景，才有他结合弗洛伊德学说对照分析研究中国古代案例的可能。

①霭理士《性心理学》译序，2页，北京三联书店，1987年7月第一版。

得到梁启超赏识

    这篇论文的别出新意，不只是对古代作家传记和作品的隐含内容提供了有深度的全新阐释，更大的意义在于他在个案分析中所倾注的对中国妇女性心理和两性关系的人文关怀，及其所达到的人性深度。他有先于固有材料和本土经验的理论预设的说明，界定了他应该考察的问题和应该采用的是“精神分析之性发育观”的方法，以及他所运用的“中滞”、“回流”等概念工具；而他考证作品真伪、了解创作背景和检索其他女性词人的过程中获得的材料，有充分的事实根据，这种独创的方法，把科学分析引入中国古代文学作品的批评，用科学方法来阐释和证实古代文学作品的合理性，这在中国古代文学批评史上是颇有开创性意义的一次尝试。正因为如此，他的这篇论文具有恒久的学术生命力，其中的准确与恰当，使它摆脱了一般文学作品批评的主观随意的褒贬，达到了一定的科学高度。而重要的一点，潘光旦具有科学的理论思辨水平，擅长从批评对象中提炼出中国社会至今仍然具有普遍意义的重大问题：女性变态性心理；两性性生活障碍；婚姻期望值与婚后失望的打击造成的精神伤害的后果，他的论文着重对悲剧产生的原因进行了阐发和探索。

    潘光旦开创性地提供了西方文学理论本土化的取向和路径，为西方理论中国化提供了多方面的参照和启示。他以特殊的视角，展现了利用西方的想理论分析中国材料的独特敏锐之处，同时充分展示了他以中西结合的知识结构驾驭中国历史素材的优势和创造力。他的《冯小青考》，得到了老师梁启超的赏识，梁任公在论文评语中写道：“对于部分的善为精密观察，持此法以治百学，蔑不济矣。以吾弟头脑之莹澈，可以为科学家；以吾弟情绪之深刻，可以为文学家。望将趣味集中，务成就其一，勿如鄙人之泛滥无归耳。”《冯小青考》的发表，已经初步显露出潘光旦的人文关怀、学术兴趣及借用西方科学方法为中国素材所用的独特风格和个性。

跌伤左腿，终身残废

    清华学校重视体育，潘光旦性格活跃，入学不久他就选择跳高作为经常锻炼身体的方法。1915年，他在跳高时不慎跌伤左腿，医生治疗不当，导致了1916年1月18日的截肢，落下终身残废，休学一年半。当过燕京大学代理校长的梅贻宝先生如是说：

“我在1915年入清华，初次看见他，他已经是独腿客了。在前一年他跳高跌倒，伤了腿。医师有欠高明，耽延一阵，竟成不治，只可把伤腿切断。他曾装过假腿，但是麻烦胜过架拐，他索性架拐架了毕生。他虽然独腿，但是一般行动概不后人。周末同学们郊游散步，他从未缺席。他同我对于学生基督教青年会都感热心。有一次在西山卧佛寺开会。会序中有一项排列在寺院后山门（等于半山腰）举行。老潘亦就架拐登山，若无事然。^①”

    “光旦秉性温和忠厚，论语上说的‘温、良、恭、俭、让’诸美德，他可以当之无愧，或者他因残废而受过特多的磨练，亦不无关系。他人缘甚好，若干同学都常到我们寝室来，同他闲聊，大家亦跟他潘光旦与梁实秋、梅贻宝、顾毓瑗、闻一多都是同学，与闻一多后来又一直是同事，关系非常接近，闻一多原来名叫“闻多”，是潘光旦根据古希腊“一”与“多”的哲学思想，帮他改名叫“闻一多”的。

    潘光旦的外甥女张雪玲在《怀念昂舅潘光旦先生》一文中也谈到了潘光旦的腿：

那一年，潘先生在清华因跳高受伤致残，回到家乡休养。原来订婚的对方得知后便解除了婚约。这时，他的一位表亲赵瑞云女士钦慕他的人品学问，自愿下嫁与他，这便是后来的潘师母。^②

梅贻宝先生也说到赵瑞云：“……她的确是光旦的表姐，姓赵，我们都随着光旦称她为赵三姐。此后我们寝室里更添了一份题材。不时的有人来问‘三姐有信否？’有的还要求检查内容。光旦留出不甚相干的几页，专为打点这些顽童们。玩闹是玩闹，大家心目中对于这位爱才的奇女子多有敬慕之心。”^③

“潘光旦不能出洋，谁能出洋”

    在清华上学时，潘光旦曾有一次问当时清华的代理校长严鹤龄，“我一个腿能否出洋？”严说：“怕不合适吧！美国人会说中国人两条腿的不够多，一条腿的也送来了。”当时有一个教图画的美国女教员名叫Star，很为此事不平，她出来说：“潘光旦不能出洋，谁还能出洋。”因为当时潘的成绩总是名列前茅。不久，校长换了曹云祥，潘光旦终于顺利出洋了。

①台湾《清华校友通讯》新79期，校庆专辑，1982年4月29日。

②《潘光旦先生百年诞辰纪念文集》，63页，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0年11月第一版。

③台湾《清华校友通讯》新79期，校庆专辑，1982年4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