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对中国民族问题的研究

确认土家族是单一民族

    1953年5月，国家民委把研究土家族是不是单一民族的任务交给了中央民族学院，潘光旦承担了这个任务。因为他的腿脚不便，领导不同意他到当地去实地调查，他就博览史籍，通读地志，博采广撷。土家绝大部分聚居在湖南西北的龙山、永顺、保靖和湖北西南、四川东南及至贵州东北与湖南交界的地方，当时估计人口有40-50万。他们有自己的语言，而没有文字。巴人和“土家”的姓氏中，以“向”、“田”两姓为最多。潘光旦在研究历史文献的基础上，于1955年写出论文《湘西北的“土家”与古代的巴人》，初步认定土家族是一个单一的民族，而且土家与古代的“巴人”有一定的历史渊源，他们之间前后贯串有若干特征。

    1956年，潘光旦与向达教授相约，借全国政协委员视察之机深入湖南的吉首、凤凰、花垣、古丈、保靖、永顺、龙山；四川的“酉秀黔彭”；湖北的长阳、鄂西、恩施。那些地方多是偏僻山区，道路崎岖，考察队坐吉普车，或坐滑竿，有些道路只能单个人行走，而且正值寒冬腊月，滴水成冰，就是棒小伙子都会叫苦，而潘光旦却从来不给人添麻烦，什么都愿意自己来。他不顾身体的残疾和眼睛的高度近视，架拐攀登千山万壑，古道峰峦，收集县志，听取汇报，拜访老乡，探搜古物，一路寻访“土家”。他有时拄拐走十几里，双腋都磨红肿了，跌倒了爬起来再走。此次考察访问用了65天，历经18个县市，行程14000公里。大约访谈70多人次。视察调查结束以后，潘光旦写就《访问湘西北“土家”的报告》，还与向达教授联合在全国政协第二次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上提出《湘西北、鄂东南、川东南的一个兄弟民族——土家》的发言，确立“土家”是古代巴人后代的定论。根据他们的研究报告，中央于1956年10月确认土家族是一个单一的少数民族。向达教授的家族是湖南溆浦的大族，他认同潘光旦的研究，恢复了自己的土家族身份。

    1957年9月20日湘西苗族自治州撤消，正式成立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而就在这之前，潘光旦在反右派斗争中被划为右派，他的土家族研究被说成是“向党进攻”的“毒箭”与“罪状”，他的“罪名”之一就是所谓“破坏民族关系”，其他“罪名”是：“复辟资产阶级社会学”；说“外行不能领导内行，外行不能领导文教工作”此时已经不准再提潘光旦的研究与贡献，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成立之时，潘光旦的名字竟不被提及。他当时正在翻译的达尔文的《人类的由来》也被迫中断。而最让他伤心的是，与他相濡以沫的夫人赵瑞云，在1958年10月因病去世了，他曾经大恸，说夫人是因为担心他的处境，才会这么早就去世的。

    梅贻宝也十分怀念赵瑞云：“三姐是一位中国典型的纯洁忠厚女子，样样为人设想。我窃喜光旦有福，得有这样一位贤内助。原想多去看三姐几次，但忙于旅行任务，未获如愿。我在上海登船赴美留学时，三姐赶到船边送行，还送给我一件手织毛背心。船上的同学们多半莫名究竟，把我好盘问了一番。那件背心，我很珍视，穿了30多年。不慎丢了，好几天心中不悦。”

关注中华民族形成的动态过程

    潘光旦被打成右派后，既不能讲课，又不能带研究生。1958年，他脱产到社会主义学院学习一年，返回民族学院后，于1959年底摘去“右派”帽子。1961年10月潘光旦分配到历史系民族史教研室工作。当年他完成了一篇研究畲族历史的论文《从徐戎到畲族》，可惜与1957年6月写的《浙赣两省畲民访问报告》一起都遗失了。

    潘光旦对土家族和畲族的研究，并不是把这两个民族孤立起来观察，而是从各民族的迁徙、融合与冲突来研究中华民族形成的动态过程。他曾经从苗、瑶、畲三个民族分布于华南地区的东、中、西三个不同地段的现象，阐述这三个民族在历史上密切的渊源关系。他认为，原居长江中游沿岸，尤其是南岸的一部分族类，周秦以后，随着中原民族南移的压力逐渐退却和分散，南下的一群成了今日的瑶人，其中很早就进入东南的一支，后来称畲瑶，或单称畲。向西与西南移动的一群成为今日的苗人。他还制作了一张《瑶与畲由来总表》。

重读《二十五史》，摘抄民族史料

    从1959年起他开始重新阅读《二十五史》，对其中的民族史料加以圈点，至1961年10月23日全部阅讫，其中《史记》阅读了三遍，两汉、三国各两遍，又因《南史》、《北史》前阅本已出版，又重阅一遍，再加圈点，至1962年3月23日完成。此后他有系统地从《史记》、《春秋左传》、《资治通鉴》、《明史》中摘录四套两千多张民族史料卡片。四套卡片每套前有“总录”部分，其后按个别民族分类，以族类名称的拼音排序，每张卡片左上角列有片目，右上角以红笔标出所摘书名，每条资料写明所出卷数或章节。每张卡片上抄写资料一至数条。除了摘录各书正文和部分注释外，在一些资料条文之下还加有署名“光旦”的按语，表达自己的看法及其研究心得。《二十五史》中的其他部分虽经他圈点，但还没有来得及摘编成卡片，“文革”中他被迫害而死，这些资料已经无法按照他本来的意图加以利用，不能不说是极大的遗憾和巨大的损失。

    潘光旦早于1956年就开始翻译达尔文的《人类的由来》一书，后由于反有运动被迫中断，1962年初他跟他的女婿胡寿文商定合译此书，征得商务印书馆的同意出版。后来又由于“四清”运动延搁下来。从1965年元旦起，潘光旦再次开始重新翻译达尔文的《人类的由来》，十个月译出60万字，完成全书的五分之四。1966年初已经基本译完，遭遇“文革”浩劫后，潘光旦于1967年被迫害致死，该书出版时已经是1983年。^①

1934年仲夏，国画大师朱屺瞻绘赠潘光旦

右上题：仲昂老弟教正。甲戍仲夏，娄东朱屺瞻写于屋小如舟室左下题：此余四十余年前为表弟潘光旦所作，光旦，学者也，当年相与谈艺论书，情昧宛在，睹物恩人，不胜怅然。朱屺瞻期颐再题志念

①参见潘乃谷文《潘光旦先生的民族史研究和他的<民族史料汇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