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在世纪舞台上上演过许多惊心动魄的剧日,它的每一块砖石,每一栋建筑,几乎都渗透着历史,世界上任何一个城市都无法与之相比。1995年8月,在东西德统一了六年以后,我踏上了这块土地,亲身领略世纪风云给这座城市打下的印迹,体验它发自历史的魅力。 我是从德国南部名城慕尼黑坐五个钟头大巴,纵贯原西德的高速公路,经巴伐利亚、汉诺威,然后进入原东德,再到西柏林的。车子一进入原东德境内,道路立刻变得颠簸难行,车上打瞌睡的人全被颠醒了,为我们开车的德国司机,不失时机地告诉大家,原东德的高速公路年久失修,到处坑坑洼洼,虽然政府已出动大批人力物力赶修这段路,但因统一的时间不长,百废待兴,工程还未最后完成。果然,公路旁出现许多大型筑路机械,机械的轰鸣声和扬起的满天尘土一直陪伴我们进入柏林。 1701年,腓列一世任普鲁士国王时,柏林为王国的京城;腓列二世修起了名噪欧洲的菩提树下大街和勃兰登堡大门;1809年,柏林的名学者洪堡创建了洪堡大学,伟大的哲学家黑格尔曾任校长,中国人最熟悉的马克思、恩格斯也曾在此学习。1871年俾斯麦任首相并统一德国,柏林成了第二帝国的首都,至此,柏林的历史被残暴和血腥涂满。第一次世界大战,人类历史上惨烈的一幕,文明遭受凌辱,世界蒙上阴影。史学家称其为:人类历史上的第二次最大的灾祸(第一次是罗马帝国的灭亡)。旧日的创伤还未平复,强暴、蛮犷、狰狞的暗流又在酝酿更大的风暴。 柏林街景 一进入柏林,就被街头的许多大型城市雕塑所吸引,雕塑大多与砸碎锁链、冲破围墙有关,这座城市,到处都是观点鲜明的政治。在原西柏林繁华的大街上,最引人注目的是威廉一世纪念大教堂,教堂是威廉二世为纪念他的父亲,在1894-1895年建造的。二次大战中,柏林遭到盟军飞机的猛烈轰炸,百分之九十八的建筑物被摧毁,威廉大教堂的尖顶也被炸弹炸塌,在柏林的许多地方,都能看到1945年苏联红军攻克柏林时的照片,当时的柏林是一片废墟,断壁残垣中遗弃着一具具烧焦的尸体……二战结束后,德国人为了提醒人们不要忘记战争的创痛,故意不修复教堂,只是在老教堂的两旁建起两座八角型的现代化新教堂,任由旧教堂历经劫难的躯干显赫地佝偻着、张扬着。在汉堡和德国其它城市,也见到这类被人们特意保留的教堂,怪模怪样地矗立在城市中心,时刻警示着极其健忘的人类:在地球上,只有人是惟一能够大规模自相残杀的动物。 古老的帝国大厦,坐落在原西柏林一边,是一栋古罗马式建筑,建于19世纪末。一个世纪的风雨剥蚀,大厦墙面米黄色的砖块和屋顶的雕塑都显现出斑驳的黑色。大厦的建筑风格很典型,中国的“西方建筑史”教科书上,曾以它作为具体范例之一。本世纪三十年代,希特勒在此导演了一出臭名昭著的丑剧——国会纵火案,借此开始了他的独裁专制统治。六百万犹太人被杀戮,战火迅速漫延到整个欧洲和世界。历史人物的介入,使建筑不再空有形式,而是具备了非常的内涵,宽阔的大门和罗马式的立柱,曾承载过多少叱咤风云的人物,几十年前在此发生的桩桩件件令人发指的暴行,无不让人记忆犹新,肤痛尚存。20世纪90年代,也就是我们来柏林的前一个月,这栋大厦,再一次以另一种方式吸引了大批游客,一对德国的艺术家夫妇,花了1500万马克,用工业用布把大厦全部包起来,使大厦看起来像一座巨型现代雕塑,每天吸引了几十万人前来参观,夜晚还有人在此过夜,展出的两个星期中,宣传品累计卖出达十几个亿,真是生财有道。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去时展览已经结束,遮盖大厦的布匹刚刚拆除,我们看到的是恢复了原状的大厦。 洪堡大学,因黑格尔而闻名天下,1818年至1830年,黑格尔在该校教哲学,1821年他发表了《法哲学原理》,1830年至1831年任校长。马克思是他的学生。1933年,纳粹分子将该校图书馆的上万册图书列为禁书,予以焚毁。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历史上的独裁者,总是在不同时期重复焚书丑剧,究其根源,无非是想掩人视听,愚弄百姓,以巩固其独裁统治。许多人都曾经经历过焚书,经历过只可读一本书的时代,现在想起,真像是一场恶梦。一位西方学者把人类的堕落追溯到苏格拉底时期,从那时起,古希腊的自由民主精神就不断被践踏、被摧毁,也许这位学者说得有道理。 菩提树下大街和勃兰登堡大门都在原东柏林一边,除此之外,东边还有许多名胜古迹。建于十三世纪三十年代的尼古拉大教堂,哥特式的双塔尖顶,记述着一个时代的特征;宪兵广场,帝王制时期阅兵的广场;亚历山大广场,东德时期改为马克思、恩格斯广场,广场上建有马、恩铜像;东柏林还有一条“六月十七日大街”,1953年,斯大林要强行拓宽这条大街,要把它建得像莫斯科大街一样,此举遭到东柏林工人的强烈抵制,工人上街举行罢工游行,结果苏军在六月十七日出兵弹压,血染大街。为了纪念死难的工人,大街以六月十七日命名。 原东柏林的国会大楼,是一栋玻璃贴面的长方型建筑,设计沉闷、笨拙,值得一提的是,在大楼的原址上,原有一座17世纪的皇宫,东德政府为了修大楼,居然炸掉了皇宫。大凡独裁专制统治,多与无知愚昧伴生,都有这类相似的劣举。我记起我的家乡的岳麓山上,原有一座隋朝的古塔“五轮塔”,塔的造型奇特,有点像北京北海的白塔,塔中间的空间很窄,每隔半米有一块石板从塔壁上伸出来,联成梯子,旋转排列到塔顶,塔顶有几个圆洞,可以从洞里伸出头眺望湘江。儿时曾是我们常去的地方。“四人帮”专制时,山下的广场上修起一座领袖塑像,塑像修好后发现,从山下望上去,五轮塔的塔尖正好从领袖的头上伸出来,古塔立即被炸毁,我们听到消息后赶去看时,只见一地的破碎麻石板,1300多年前的古建筑,就这样毁于一旦,听到皇官被炸的故事,“五轮塔”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哈韦尔河上的格林尼克大桥,是东西方冷战期间交换人质的地方。桥的一方通往波茨坦,另一方通往西柏林。在参观完波茨坦的弗里德里希一世的行宫和二世的行官及威廉皇帝的行宫,参观了1945年波茨坦会议的会址,三巨头丘吉尔、杜鲁门、斯大林进出的三个门后,回酒店的途中,我们在格林尼克大桥上专事停留,看看这座闻名遐迩的大桥。这座桥对我来讲并不陌生,在许多西方有关冷战的电影中,都有在这座桥上交换人质的镜头,我记得在电影《白夜逃亡》(WHTTE NIGHT)中,就有在这座桥上拍摄的场面。桥正中有一条线,是东西方的分界线,我们去时,正好见到几个西方游客在那条线上“走钢丝”,人们大概还没有忘记那种隔界如隔天的感受,虽说如此,过去的已经永远成为电影中的“蒙太奇”了。 柏林围墙 长时期的冷战,柏林围墙是极不光彩的道具,半个世纪的风风雨雨,最具讽刺意味的大概就是这道墙。西柏林地处东德的包围之中,独特的地理位置,使东德政府视之为毒瘤,苏联曾经想尽种种办法孤立和封锁西柏林,但仍然阻止不了东德人逃往西柏林,据不完全统计,到1961年8月以前,已有700万人出逃。1961年8月12日,东德政府通过法令修筑柏林围墙,并立即连夜采取行动,12日和13日夜间,在东西柏林分界的主要街道和路口,筑起铁蒺藜路障,禁止行人和车辆通过,随后又改为两米高,顶上拉有铁丝网的混凝土墙;1971年再次把围墙加高到三米,重要地方还修筑两道墙,中间地段埋有地雷,安置自动武器;到1980年,围墙、电网、堡垒的总长达1369公里。东西德统一以后,围墙几乎全部被捣毁,只有少数不影响交通的地方予以保留。来柏林之前在香港买的前些年的旅游书中,勃兰登堡大门前的柏林围墙、查理检查站的碉楼的照片,都已成了历史陈迹而不见了踪影。但柏林围墙始终是柏林人心目中一道历史阴影,也是柏林人生活中一个永恒的主题。 在柏林的大小旅游产品售卖店里卖的各式明信片中,有不少主题是关于柏林围墙的创作,我见到几张摄影作品,有一张拍的是一个男人正在翻墙逃跑的背影,一只脚搁在墙上,另一只脚垂下来,明信片上英文字是:Come over!(爬过来)谁见了这张照片都会发出会意的苦笑,据说,曾经有100多人在逃跑时被自动武器击毙或踏响地雷身亡,这是冷战的惨痛代价。任何政治,无论它把自己标榜得如何先进,如何现代,如果老百姓用生命做赌注去背离它,那它一定是让人怀疑的。另一张照片是“1989年11月9日”几乎所有的柏林人全拥到勃兰登堡大门前的围墙旁,许多人站在墙头上,大门上方还飘着原东德的国旗,围墙即将被捣毁的前一刻,英文字是:We are the people!(人民的力量)壮烈的昨天令活着的意识颤抖,城市因此而充满了荒谬。 原西柏林的商业中心“欧洲中心”大厦里,陈列着一块九平方米见方的柏林围墙残块,镶嵌在墙边,用玻璃罩罩住,残块上画着一个人脸,黄皮肤、蓝眉毛、蓝眼珠瞪得溜圆,俨然是一件现代派作品;勃兰登堡大门前有许多小贩,在兜售各种旅游产品,其中就有柏林围墙的残片,大小不等,有的只是拇指大小的碎渣,上面沾着各种颜料,每块居然要卖3-5马克,相当于港币16-26元;我们还参观了位于哈韦尔河边一段残留的柏林围墙,这段围墙完全不影响交通,围墙外就是河,所以得以保留。围墙上画满了涂鸦作品,像以前的美国地铁一样。关于这些涂鸦,还有一段故事:西柏林一边的围墙墙面,建好后就被业余或专业画家涂满了字画,东柏林一边却无人敢于靠近,一片空白。柏林统一后,所有“画家”统统跑到东柏林,各自霸占一段围墙大展宏图,转眼之间白色的围墙就穿上花花绿绿的外衣,变成了“画”墙。历史的突变令画家们灵感大增,我挨个欣赏那些图画,其中不乏幽默搞笑作品,怪模怪样,优劣参差,有一幅画画着几个非人非兽的东西,大有毕加索遗风,赶紧把它们拍下来留作纪念。 贝加蒙博物馆的启示 史布雷河上的博物馆岛上,一共有五个博物馆,因时间关系,我们只参观了其中之一的贝加蒙博物馆( BERGAMON MU-SEUM)。此博物馆展出的是小亚细亚、土耳其一带的贝加蒙城堡遗址中的一些古建筑的遗迹,贝加蒙祭坛上的关于人与神搏斗的雕塑作品,该遗址建于公元前2000年,是两河流域文明的见证。建此博物馆的首倡人,是德国建筑师胡曼,他在1864年至1865年到小亚细亚游览时发现此遗址,当时正好是德意志兴起,德国最强盛繁荣的时期,这位工程师向政府申请建造博物馆被获准,他与当地政府商议,发掘遗址运回柏林,到1902年,才把遗址逐步恢复原样,1902年至1908年,不断运回德国,1930年才建起这座博物馆。博物馆内还陈列着古巴比伦时期的一些珐琅制品,公元前六世纪的伊斯塔大门和城墙。从那些烧制精美,颜色鲜艳的珐琅艺术品中,可以对古巴比伦的无与伦比的灿烂文化略见一斑。记得一位学历史的朋友告诉过我,巴比伦灭亡时,腐朽败落、梅毒盛行,当蛮族给它最后袭击以前,国家已经塌陷了,一个辉煌的文明,毁于腐败。 离开柏林是星期六,欧洲的休息、日。高速公路上车水马龙塞满了车,许多去西班牙、意大利、法国度假的人们,都驾车穿越柏林,小轿车顶上载着自行车,小型游艇,还有的拖着房车。消夏是欧洲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人们享受着和平和宁静。车流不断向前蠕动,柏林在我身后渐渐远去,透过相机的长焦,我回望柏林,镜头的景致弯过了沉闷的地平线,威廉大教堂的塌陷的尖顶,电视塔高耸入云的雄姿都淡淡地化去,我似乎看到了我们时代的缩影,人类,曾经极其贪婪,极其狭隘,极其肤浅,极其自满,极其胆怯。种族命运的悲剧,人们自身的偏见,战争、革命,伟大希望的破灭与消沉……。我们都是时代的奴隶,受其奴役,被其节奏所束缚。下一世纪,千年之交,人类将会如何?人们是否还会活得像这一世纪一样艰难?海明威在多年前给自己的一部小说命名:太阳照样升起!二十世纪的太阳正在陨落,无可非议的只有一点,新世纪的太阳将从我们的根须中照样冉冉升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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