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场,是马泰边区一道特殊的风景线。
第三中队约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开始开芭种植。砍芭时我还在第七期新战士学习班,刚一结业,就被派往大火焚烧后的芭场,踩着整半尺厚松软的沃土播种。那时还不是种木薯,而是种玉米——两人合作,一人手执一头削尖的木棍,往泥地插一个五六寸深的小坑,另一人提一袋玉米颗粒,弯腰在小坑里放二三颗种子,再用脚把土坑推平。一天下来,种植不是以颗计,而是以播下多少斤种子论。
在几十依格(注)被火烧得光秃秃的黑土地上,一无遮挡,不要说树,就连一株小草也来不及生长,周围还有未烧尽的大麻桐袅袅冒烟。一头半月下来,我们都晒成一只只“火炭鸟”。但劳动的热情却宛如这芭场蒸腾的热气,天天都干到两头黑。那时还没意识到,芭场,在往后的岁月里,成了大部队的生命线,汗水洒在这里,鲜血也洒在这里!
开始时为避免暴露,考虑毗连着群众的树胶芭做掩饰。但勿洞居民大多数是胶农,他们开辟几十依格的木薯芭来做什么?芭场开在外围反倒增添危险。第三中队的两个芭场就都分布在森林内围,离外面农村还有一大段距离。泰国军方直升机凌空飞过,发现雨林深处竟有个大芭场,业主是谁也就呼之欲出。而十余年三千多个日子,芭场始终耕耘着,收获着,并没有发生像抗英初期,英国殖民政府向暴露了的马共芭场,喷洒毒药的事故。这个据称是得益于马共的政策,明确向泰方表明只在边境暂时借住,不与他们为敌。区别对待的政策确实发挥作用。而泰方也许把马共当“棋子”,去制衡一股被称为“波罗”的泰南分离主义势力。
记得80年代中,有一阵子“波罗”活动猖獗,在泰方默许下,部队派出队伍,到农村协助维持秩序,安定人心。我跟随工作队活动在树胶芭,还到马来甘榜和群众开会。夜晚同志们背着枪列队行走在勿洞市郊的街道上,恍如下山会师!其实,那更像是泰国政府的一个态度,倘若有人支持“波罗”闹事,他们就让马共得到发展壮大的机会……合艾协议签署后,人民军解甲归田,泰南四府多年来纷扰不宁,听闻就有军方抱怨,不该过早签订协议!
芭场主要种植木薯作为口粮,也有蔬菜供应部队,每个芭场派驻8到12名同志耕作管理,隔一两天与部队接头,运送木薯青菜。除了敌人采取军事行动期间,芭场与队伍的联系从未间断。
我曾几次参加芭场工作,有一回带队的是来自金马仑的阿列,他有农耕经验,看见有一两池塘的西洋菜,有意扩展,而我正想学习栽种技术,他就一边指导,一边放手让我管理。我们果然开辟了十五六个西洋菜塘,每次接头都能背回去近百公斤西洋菜。水栽西洋菜水是关键,需要冰凉流动的活水。芭场被森林环绕,从密林里潺潺流出的山溪水,清冽无比。我们引水灌溉,西洋菜一方塘一方塘排列如梯级,朝阳轻抚,仿佛听到翠绿菜梗“啵啵”茁长的声音。
没料到,有一晚下起滂沱大雨,我已经将引入芭场的山水源头关闭了,但山洪的力道难以想象。第二天清晨,只见改道的山洪把那十五六个西洋菜塘,冲刷贯通成崩塌的沟渠,裸露着灰黑色的一溜泥泞!
跟民运接头的同志传话说:“外面砍草的泰国工人忙得不亦乐乎,他们从河里捞到一把一把的西洋菜回去!‘叩坤霎海’(泰语‘感谢同志’的发音)!”
部队开芭种植在农村民众当中不是什么秘密。泰国军方也无意坚决截断这条生命线,使芭场屡遭变故却能延续下来。但它到底是战争环境下的生产,一手拿锄,一手拿枪,分分秒秒都会成为同志们的生死瞬间!
1978至1980年马泰联合部队发动的二十个月围剿,第三中队在42次的战斗中,牺牲最大的一次就发生在芭场!
那时芭场的耕种已经停止,只留下四人驻守。 1979年10月25日一个普通的泛着薄雾的黎明,他们与部队接头后悄悄下菜地干点杂活。空气里弥漫着艾叶的芬芳,仙草叶尖摇落的露珠沾湿了他们的裤管,他们弯腰采撷一把青菜——枪声骤响……
一位男战士应声躺下,三 位女战士分头奔突脱离火线。其中两位在半途再陷入敌人的埋伏,没能避过敌人第二轮的炮火……三个年轻的生命如朝露在芭场蒸腾消散!洪凌永别了罹患糖尿病的丈夫李武,再不能帮他注射胰岛素;炸断脚从民运单位返回部队的春雷,永远等不回新婚不久的妻子红阳!
注:文中的依格,即英亩的意思,马来语为ekar,是从英语的acre借用过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