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10月25日,芭场响起枪声,他跟着大部队紧急向森林内围转移。芭场四人小组的小队长回来了,而红阳和另外两位同志却杳无音讯。套着铁脚他一拐一拐的上山下岭,心里布满阴云,他回避揣测最坏的可能。可是,她在哪里? 当时行军队列我走在他后面,来到马泰国界龙一处峰顶,他执拗地攀爬上一株大腿般粗大的树木眺望,苍山如海,四顾茫然,红阳你在哪里? 此刻,他觉得红阳的精魂陪伴着他,回到了故里。他一直都记得,生前她要求,如果她牺牲了,要他亲自告诉她的亲人。他来了。只是没想到兑现这个付托,竟用去他大半生!
和平下山后,他当导游带团旅游,奔波劳碌,久久一次与老友们相聚,他总要询问是否找到红阳老家的联系?几经周折,在文斌,学武等同志的努力下,2013年的圣诞节,同志们终于找到,并探访了红阳在麻坡的家人。四十几天之后,隔年的大年初七,他从曼谷赶来,紧紧握住老丈人的手,把一个祈愿老人家健康长寿的红包,塞进他怀里。老人家回赠一枚戒指,还把手里的包子,掰开一半,给了这个从未谋面的女婿——春雷。 一年后,老人家安详逝世。 我和春雷在三中同一小队。他是典型的勿洞广西仔,精悍,机灵,吃苦,真诚。原来在民运队,因为踏中地雷断了腿,才调回部队。虽然分派在兵工厂,但他个性活泼,经常踩着铁脚出发执行外勤。与红阳结婚后,脸上满挂着幸福的神彩。 关于部队曾在1967年中及60年代末70年代初,发生过两次肃反扩大化的事件,我还是从春雷口里得知。那时已是合艾和平协议签订前夕,有一天他对我说:“我上队来,‘老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同志)一见我,叹着气说,下面好好的,为什么你上来?”后来他才知道,比他早上队的哥哥,在肃反扩大化中被处决了!不久,他误中地雷断脚!再不久,痛失新婚的妻子! 每逢节日跳集体舞,我不止一次看见春雷踩着铁脚,与一群阿沙仔厮混在一块跳阿沙舞,竹筒击地的“嘭嘭嘭”夹杂着铁脚的“橐橐橐”,声响使夜风微微发颤。我不知他用心里那个角落,安顿这些不忍翻阅的记忆。 背负命运重轭,屡遭磨难的,不仅春雷一人。 阿生是在第二战区执行任务,踏中二区越界埋下的地雷断脚,他的妻子学红又在运粮途中,被骤然倒下的巨树击中腹部,过早结束26岁的人生。 爱武在山交路上担任尖兵,在突破敌人雷区时,被地雷炸去了脚盘,爆响后他兀自站立着,单腿跳出了雷区,避免再触爆周围密布的地雷的灾难。 我与他也在同一小队,每天我看着他把溃烂的的断脚伤口,浸泡在“独角莲”(草药)水中消炎,医务员细心地替他一点一点剔除烂肉,让新肉芽生长……不久之后,他的妻子思民,却在赴马境的一场伏击战斗中牺牲! 我初到部队,那时只有竹林同志断脚残障,胁下夹着一支拐杖在驻营里走动。进入80年代,因地雷致伤的同志日多,有从突击队回来,有从民运队调返。一般都是断脚,这正是敌人的盘算,使战士残障,削弱队伍的机动性,增加行军转移的困难。
爱武被分配在兵工厂工作,他从自己的处境思量,怎么甩掉拐杖,使断脚的同志站立行走?他说:“就不要说出发,能在营房里帮忙推磨,磨豆浆做豆腐也好!” 他一门心思放在制作义肢上,在工厂其他同志的配合,也在兄弟单位指导协助下,终于研制出游击山头的义肢——铁脚。用金属打造,套入断脚处垫着轮胎胶皮,减少磨损。营盘里开始传出铁脚击地“橐橐橐”的声响,他们不止磨豆浆,帮厨,工厂劳作,印房装订……春雷甚至能套着铁脚跳阿沙舞,参加篮球比赛,出发装吊,巡吊,芭场种植……阿生则在印房,以端庄俊秀的笔画刻钢板,还写下多首奋发,激昂的歌曲,广为同志们传唱……游击山头,残障战士有了新称号:“铁脚将军”。 重返社会以后,马泰政府都为断脚的同志提供义肢。以塑料制作的义肢美观仿真,在平地行走也更舒服。但几位“铁脚将军”还是把当年陪伴他们踏平边区崇山峻岭的铁脚带回来了,留在身边,也不仅仅为着纪念,偶尔下地干些粗活,还是觉得铁脚管用。 (24-4-2017刊载于《星洲日报》副刊《星云》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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