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如隔世》专栏(廿四) 时间 寒尽不知年 新加坡 海凡 每当我们回望,昨天和今天总是挨得那么近。无论其间多少血泪艰辛,多少欢声笑影,都剥落成一片薄薄,淡淡的,傍晚斜照般的光晕。 2017年年头,《星云》版主编邀我开专栏,我思量着为专栏取名。看到《和平村日记》与家人重逢时有这么一小段:“……我心里恍恍惚惚的,而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梦?在这刻,我觉得昨天与今天是如此逼近,仿佛一夜就过了13年。”恍如隔世——不只因为阔别,更因为还真没料到有这一天! “恍如隔世”四个字就这么跳进我脑里。在开篇里,我引用了它,现在重温,倏忽间两年过去。 有时我会遐想,森林里的时日是怎么一回事?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部队的生活,在环境相对稳定时是高度军事化的,很有规律性。早安哨,听广播,集队,晨操,早餐,出发,内勤,午餐,茶点,晚餐,上夜课,熄灯……一年到头都有值日队长替我们做着时间管理。森林里的时间表总的说来井然有序。 几乎每个战士都有手表。因为我们都需要担负哨务,时间一到就得去接其他同志的班。放哨过钟是普遍受人诟病的。再细想,我们的手表好像也只有在这个时刻,才发挥它的作用,那是很小一部分需要自己管理的时间。时序在我们的概念里是有些模糊的,我的13年里,没有周日、周末之分;时间长了,连年份也淡漠了。叙述旧事,年份也许还能辨明,月、日就往往说不太清,需要一些特殊事件,比如以各个节庆:春节、二一建军节、三八妇女节、四三零党庆、五一劳动节、六二零抗英战争周年纪念日、十一中国国庆……来将岁月切割划分,从而推导出事发的时间段。 部队的政治性质由此凸显,政治性的节庆标注着我们的日子。如果在山交,在行军,在突击队,时间就只能以天亮、出发、一驳路、再一驳路、午饭、驻营……或者以一些突发事件,如“打到水牛鹿那次”来表示了。 而无论是驻营或行军,我们更习惯以任务的执行与完成,来形成我们对日子的记忆。 我们没有出游,没有约会。看电影也是集体的学习任务。要说约会,唯独就在与心仪的对象交递信件后,要确定关系前,可以相约单独见面,剖露心迹。个人比较完整的空间与时间,好像就在执行哨务的那半个时辰。在哨岗上,你是绝对的一个人。而那个单独其实也有集体的背景,是与队伍的军事安全融合一体的。 是时间规定着部队的行止,还是队伍的行止标示着时间的推移? 到底在森林里的时间感觉长呢,还是短? 从世俗的角度看,大概要觉得度日如年:阴森诡异、毒蛇猛兽、蛮烟瘴气、饥饿苦痛……然而让亲历者的感觉来回答,当你投身于憧憬的事业,当自愿把生命交由组织安排,时间反而轻盈了,并获得一种时刻都是奉献给理想的充实感。尤其摆脱了外边环境的束缚、迫害、逃亡,来到部队切实体会到解放的舒朗畅快。 当然也有许多异于常情的艰辛:不适应、无止境的跋涉、意外、伤痛、凶险的敌情、饥饿、牺牲……也难免有龃龉,精神上的不舒坦。但在一种大集体主义,一种奉献予理想的高尚情操的光照底下,即便是殉难,牺牲,也是死得其所,只有悲壮而没有恐惧,集体的气场形成巨大的激荡——当死都不怕了,苦难,生命也都升华了。 我上队那年23岁,队伍里许多战友比我年长,然而他们上队时也许比我还年轻。蓄芳待发的青春,谁没有对旧秩序的反抗?谁没有对未知世界的向往?谁没有对荣耀的渴望?对年轻的生命来说,没有梦想的生活是平庸而枯燥,毫无光亮而可怕的。何况同志们都坚信从事的实践,是为了绝大多数人美好的明天。 对像老孙伯那样的抗日老兵而言,年月何其悠长,无需在意今夕何夕了。时间,已经被信仰压缩塑形,成为紧握手里的,一杆三尺的钢枪。人生就是一个寻觅意义的过程。生命,就是一场发现之旅。东方的屈原说:“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西方的奥德赛也从追寻——浪游——回归,完成自己的精神历险。 这个专栏终于来到了尾声。回望雨林生涯的种种细枝末节,不仅仅为了满足读者的猎奇,分享游击战士在荒山异域的生活画面,它也渗透着对生命的省思: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 理想,就是跃动着的微茫而遥远的星火,吸引我们孜孜以求,不言悔,不言倦,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去寻求一片精神家园,去谱写一代人的青春之歌,生命之歌。 28-6-2018 |
由点达软件 提供技术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