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桂河桥

去桂河桥是为了了却一桩宿愿，十年前第一次来泰国时就想去，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去成，这次我把没有去过桂河桥当成再来泰国的一个理由。

第一次知道“桂河桥”是大陆刚刚开放时听到的一首电声乐曲，轻快婉转的旋律加上模拟的抑扬顿挫的口哨声，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后来有机会看《桂河桥》的电影，知道它得了奥斯卡金像奖，电影的主题曲就是那支听熟了的乐曲。战争题材的电影每次看总是不太舒服，二战中那些英军及各国的战俘，忍受着日本人的非人的折磨和凌辱，在泰国西北面的热带丛林里修筑死亡铁路。影片中的暴力、血腥和野蛮的镜头使我从来不愿意很投入地去看完它。印象最深的是该影片的导演在奥斯卡领奖台上的一句话：“当我们在丛林中挥汗如雨的时候，我们并不知道这条桥通向奥斯卡领奖台。”正是因为记住了他的这句话，我决定一定要去看看这条非同一般的桥。

桂河桥位于曼谷西北122公里处的北碧府，从曼谷坐车要2个半钟头。我先到位于北碧城内的二战国际公墓“KAN-CHANABORI WAR CEMETERY”，这里埋葬了36982个战争亡灵，在桂河桥边还有另外一个公墓“ALLIED WAR CEME-TERY”，那边也埋葬着1600名因建造连接缅甸和泰国之间的“死亡铁路”而丧命的战俘。

国际坟场是由泰国人捐献的，各国政府都把自己国家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在泰国牺牲的士兵埋葬在这里。公墓正对着大门的前方有一座很大的十字架，通道两边都是排列整齐的一尺见方，式样一致的墓碑，墓碑与墓碑之间栽种着鲜花，每一个墓碑上都刻有一个十字架，没有显示国家的字样，只有牺牲者的姓名，部队番号，参战的年代，牺牲年龄。最令人动容的是每一座墓碑上都刻有死者的亲人和朋友写给死者的一句话：“你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活着的时候充满了爱，死的时候拥有光荣”；“所有的快乐都给予你”……在一行行的墓碑中，我见到一座无名战士墓，墓碑上写着：这是一个士兵1939-1945“只有上帝才知道他”。另一座墓碑上刻着大卫之星，显示出墓碑的主人是犹太人；还有一座墓碑上摆放着一个花圈，上面绑着一个塑料压膜的字条：“亲爱的兄弟，我一直都与你在一起，我们全家都知道你，我的女儿在6岁的时候就问起你。我们还将要一起到妈妈那里去聚会。”那个士兵牺牲时22岁，参战的时间是1935年至1945年，可以想象他的兄弟起码都是70多岁了。温斯顿丘吉尔在谈到英国在两次世界大战中阵亡的军人时说过：“异国总有一些角落属于英格兰。”墓园大门口还写着：印度军团在二战中牺牲的士兵被埋葬在其它地方。

很多西方人专程到这里来祭奠亡灵，有死者的亲人和素不相识的人，父母带着儿女、也有许多老年人和为数不少的年轻人，但除了跟我一起来的3、4个中国人外，看不到其他的亚洲人。所有来这里凭吊和缅怀的人们，都会情不自禁地挨个读墓碑上的题字，我觉得他们是在阅读一本大书，历史的风云在这本书里翻卷，多少家庭被战争吞没，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个体生命饱受凌辱折磨和惊吓的一个个悲惨故事，到头来只能用墓碑上的一句活来做总结。我也想到当初在建设这个墓园时，不显示每个牺牲者的国籍一定是有很深的用意，它也许是在检视人类的愚蠢和暴行。纵观当今世界，战争的阴影仍然存在，种族之间的相互残杀仍然继续，南斯拉夫、塞尔维亚、印尼、中东……。站在这个战争墓园里，我不禁感叹：人是最健忘的动物，争夺生存空间和资源的争斗也许要继续到毁灭人类自身时才能止息。

桂河桥，桥头的一端竖着两个炸弹模型，大桥是用铁造的平常的支架桥，那条著名的“死亡铁路”从桥中间通过。其实这座桥已经不是二战时的原形，当时的桥是盟军战俘用木造的，1600名战俘几乎有半数因遭受鞭笞、饥饿、疾病、劳累和体力透支而丧命，而他们建起的那座充满血泪的大桥，却在二战结束前不久被英军轰炸机炸毁。现在的桥的中央桥段，是日本履行战争赔偿责任时负责重建的。《桂河桥》的影片是在斯里兰卡拍摄的外景，现在的《桂河桥》周边已经开辟成旅游区，一点昔日的痕迹都没有，只有那座离大桥不远的盟军战士墓园，在默默地追诉逝去的一切。

我用口哨吹着那支《桂河桥》的曲调，踏着旋律的点子走过桥。桂河清澈见底，河上有不少长尾游船穿梭往来于河两岸，接送游客去附近的盟军战士墓。岸边有许多漂亮的餐厅、酒店，鲜花似锦，远处是无尽森林覆盖的丛山峻岭。身边走过的西方游客不断地用泰国话向我问好，“沙畦哩喀！”，“沙哇哩喀”不绝于耳，我一面点头应答，一面灵魂出窍地在臆想着半个多世纪前这里发生的事情，眼前叠印着《桂河桥》影片中的片段，我不断寻找着自己中意的角度拍摄照片，心情复杂但并不沉重。已经不是小孩子，也目睹过许多人类的愚蠢和暴行，心里已经比较客观平和了。

一个美国人问我，“你用的是‘尼康’相机？”我点头，“我也是。”我们在桥中间交流起摄影经验。有人在哼唱关于另一座桥的歌，歌名叫《忧虑河上的桥》( BRIDGE OVER IROUBLED WATER)：“当你感到人生的渺小，当你伤心流泪，我给你擦掉，岁月难熬，朋友难找，我就在你的身边，我愿意俯身在忧虑河上，为你化作桥。”生活仍然在继续，废墟上已经建起了新的房屋，其实，最重要的是不要让自己的心灵成为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