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如隔世》专栏（廿二） 山龙 云海中翩然起舞 新加坡 海凡  在大山里，我们既是自由的，又是不自由的。许多时候取决于敌情。敌人进山，我们必须做好各项隐蔽工作：声音、火烟、行迹……没有敌情了，有时却要被山林的诡秘唬住，尤其是像我这类从城市上山的“学生仔”。 今天的大城市，地底下的空间越来越宽广，从隐蔽在地底几十米的地铁闸门出来，就是畅通的甬道，直达各类生活消费区。在地心穿行，我们主要抬头看标示，靠它指引到达目的地。如果你不认识那些文字，好像我曾经在韩国的地下城市，好像我们这里那些完全不识ABC的长辈，在里头只能彷徨无措，六神无主。 在雨林里，尽管你站立在土地上，阳光洒落肩膀，环顾四周，你不禁也会一脸茫然，因为并没有多少可供辨识的事物，让你做参照，为你当指引。你看到的除了矮青藤蔓树木，还是矮青藤蔓树木。而这些植物，还大都叫不出名称，每一丛每一株，好像都长得大同小异。山龙上野兽践踏出来的交叉小径，纵横交错，不知道将会带你去哪里？ 雨林是神秘的，神秘因为未知。 所以，在山里，除了少数的“山精”，我们并没有多少行动的自由。出发时，总得跟着带路的尖兵同志走。更何况沿途还四处布雷，要有负责的“雷公”指示我们弯路以策安全。这些对我们既是保护，又是束缚。 在大山里打游击，会认得山形水势是一个大本事，是一种难于言传身教的知识。我甚至觉得它还依靠某种悟性。十余年过去，对于许多如我一般的同志，还是只能走一条熟识的固定的老路，才能去到指定的地方，能够破山割路的屈指可数。“山精”是稀罕，受人高看和尊敬的。 孙增奎老同志就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山精”。生长在牙拉顶农村，他不曾受许多正规教育，一口客家腔的华语数十年如一日。但他却是丛林中的飞鸟，深潭里的游鱼，他的一句口头禅：“天上雷公，地上交通！”交通指的是山路交通，他数十年在森林里为部队担负山交任务，纵横千里，百般自由。这个自由首先就以能辨识山形水势作为基础。我曾跟随他走过几回山交，登上山龙顶，他总要俯瞰脚下的冈峦起伏，有时甚至要攀上小树眺望。据他说，大约可看出明后两天大概的路程。或许他怀里揣着地图，但那张薄薄的纸哪有他脑子里的“地图”缜密？ 那一回我跟随他到大河边筹备粮食：打象、炸鱼、收获果子……我争取到他让我独自出发打猎，我未敢走远，从岔龙踅出到大龙路，我在出口处折弯小树苗做记号——这是“山精”同志的传授——帮助自己找回来路。而更玄异的“山精”却要数第三中队里那几位阿沙战士，他们在丛林里行走，用今天的形容，恍如装上了 GPS 定位系统，无需担心迷失。记得有一次因为敌情，大部队必须紧急撤离营地，同时又得派出同志，破山割路去传递重要指令给在外执行任务的小组，然后在当晚返回，才能跟上翌日破晓出发的大部队。夜晚的雨林，树冠层叠浓密，暮色浓稠，伸手不见五指。这时，独有阿沙战士能够完成任务。在里曼同志带领下，深更半夜顺利返回。同志们百思不得其解，在如洞穴般的无垠的黝黑混沌之中，如何辨别方向，翻山越岭，寻回返家之路？！ 在《恍如隔世》第十五期中，写了一位上队刚过两年的新兵——爱武，山交途中被误打伤了大腿，一杆枪一把刀，一个饭咯一个水壶，在雨林里跋涉了四天四夜，终于返回边区部队。这实在不是容易的事，除了决心，毅力，还要认山识路的过硬技术。少了一项，都只能无声地被丛林吞噬。 如果解除了迷失的后顾之忧，比如，一组人出发执行任务，有队长指引，有尖兵带路。又没有敌情。那么，大森林里的一山一水，一木一石，都是如此娇娆迷人。尤其在旱季里，每一株树都神采奕奕，每一片绿叶都亮晶晶。清风，雾岚在彳亍漫步。任何时刻，都有淡蓝色的轻烟，像花香，像歌声缭绕在山林。蝉、犀鸟、凤鸡、杜鹃、长臂猿……无以名之的各种天籁，混融成雨林的交响曲。 我们都把山脉称为山龙，乍看起来，还以为“龙”会不会是“垄”（垅）的误置，但查“垄”字，基本是土埂，田埂的意思；尽管也指高地，但和山脉还是不切合。反倒是成语“来龙去脉”，意指山脉的走势和去向像龙体一样起伏，比喻事情的前因后果。山和龙合组成词，意象鲜明且突出。 站在山巅，遥望山龙在云海中翩然起舞，恰似面对无尽的苍茫，一抹见证沧桑的微笑。 15-6-20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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