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说 山 龟 新加坡 海凡 凹甲陆龟,英文名为Impressed Tortoise,背甲的盾片略凹陷,故得名。别名为山龟、龟王。隶属于陆龟科、凹甲陆龟属。 凹甲陆龟的头部为淡黄色,有少量不规则黑点,顶部具有大块的鳞片。眼睛较大,口缘长,达眼睛后部。背甲呈淡黄色,散布黑色斑点,背甲前后缘呈锯齿状,后缘较明显。腹甲淡黄色,平坦。四肢粗壮,有黑色大块鳞片,趾、指前端具爪,趾、指间无蹼。 凹甲陆龟是热带及亚热带陆栖龟类。喜生活于干燥环境,生活的区域有月桂属的植物、蕨类植物、杜鹃花及为数众多的一些附生植物。只在相当高的丘陵、斜坡上才有。 以竹笋、杂草、野果等植物为食。 前天 前天?前天到底是哪一天? 山中无历日,依靠当天发生了什么来记忆。 跌坐在野地上,方信脑子捣浆糊似的混沌,他晃一下头,想把迷糊晃去。总得想点东西吧,要不一停下来眼皮往下垂,就想昏睡。但问号就是一扇厚重的铁门,他总是掏不出钥匙,只能在门外发懵。 他叉开两条腿踞坐。突出地面的板裙根就在旁边,他却没想坐上去,屁股没有一丝肉,骨头磕木头,硬碰硬,找难受。他斜瞥一眼前后,几个同志也都如他一般,坐在松软的枯叶层上。 他抚着下腭往凹陷处漫生的胡须,想:和成康叔他们分开走已经第几天了? 敌人在这一带投下重兵, 二十几人的队伍被困在这片范围不大的二趟芭(注1),隔着一条河,他们目光灼灼望着不远处那片黛绿色,轻烟缭绕的山头,能化成一只鸟或一朵云就好,到了那里,就是海阔天空了。 多少天来,他们脚下的每一条山龙,不是被山大王路(注2),就是被敌兵砍过、踩过的路,像划刀子一样切割。敌人一个排一个排,像切豆腐格那样搜索。直升机每天都在头顶绕着飞,吊炮时断时续,漫无目标的,日夜不停! 为了突围,更为了解决口粮——他们身上既没有米,也没有糖——指挥部果断地把队伍一分为二,成康叔他们往东,翻越州界向彭亨州;他们由刘征带领,一路向北撤。 敌人进山,群众都被迫迁到更外围去,森林里又不是果子季节。要摆脱敌人,行动要隐秘,严控声音火光,解决三餐难上难! 原本十人的队伍眼下只剩八个。 他们打过许多次遭遇战了,尖兵总能先敌开火。枪声一响,敌人趴在地上,埋着头胡乱开枪,胡喊什么“Kalian sudah dikepung”(你们被包围了!)“ Mauhidup ,menyerah” (要活命,投降!) 他们往发声处猛扫一排火,敌人登时哑了!他们抓紧时机安全转移。只是行踪暴露,地面敌人追击,空中机枪扫射,掐脖子似的越箍越紧。 打猎,装鱼,挖野薯……各种雨林里的找吃都顾不上了,水却是一时半刻不能少的。一星期前他们趁着薄暮,从一段半山坡直下水沟底,刚旋开水壶盖,弯身要舀水盛满,对面龙顶枪声爆响,他的爱人丹霞身子一矮,就在他侧旁倒下,栽进水里! 他们就在沟底仓促还火,砂砾滩无处遮挡,耳鼓充塞泼水似的枪响,子弹在小石子上胡蹦乱跳!咫尺的距离啊,却被战火隔开成天和地!他的手始终无法触及丹霞的身体。丹霞卧在浅水里,脸朝下,乌黑的短发和鲜红的血在河面上泛荡,晃成了最后的晚霞。 他们急速撤上来路的山龙,赶上在出大龙路口埋一颗地雷,再翻过山去。 那一夜,敌人吊炮彻夜不停。方信从小背包里拿出塑料雨布,一张开就发现被子弹贯穿,折叠多少层就打穿了多少洞!当时小背包就紧紧贴在他的背脊上,一线之隔啊! 原来他跟丹霞一起拉吊床的,从今往后就只剩下他一人了……他们已经一整天天没有东西落肚,他竟然一点不觉得饿,只觉得整个世界空落落的。他仰颈喝一口山溪水,眼前又泛起水面上的晚霞。 他想起他们留在老家的女孩,才两三岁的眼睛就长得像妈妈一样细长而晶亮。现在该上小学了,她在灯下做功课吗?她想妈妈了吗?她会问婆婆,爸爸妈妈去了哪里?在做什么呢?当初上队,想过餐风宿露,想过枪林弹雨,想过生离死别,想过疾病,伤残,饥饿,牺牲……这些记忆会留给下一代吗? 涨满舌底的口水快溢出嘴唇,他猛地“骨碌” 咽下去。口水能充饥吗?越吞越饿而已。但就是禁不住啊!口真淡,有盐就好,哪怕就一粒! 就在那个晚上,他做了一个梦,看见自己躺在地上,被白花花的盐粒掩埋,只露出一张被泪水模糊的脸…… 为了隐秘,为了避开再与敌人遭遇,他们总在半排山迂回行进。路难行,一脚高一脚低的,一根蜘蛛丝也能把人绊得摔下斜坡去。 那天过了中午,从南方小岛上队来的报国,虚弱地说:“我真的走不动了,你们去吧。”他薄薄的身体,像一片剪纸那样贴在树头,“给我一颗手榴弹。我不会出去投降的。” 怎么可以呢?这个白白净净的读书仔,听说读工艺学院的,本来要送上边区学习发报技术,半途却卡在这里。他是一路走一路跌,跌倒又挣扎着再爬起,这才走到今时今日的。方信二话不说,架起他,支一根木棍,跌跌撞撞地将他背到宿营处,一放下落地,他双眼一翻就再没有气息。 夜,那么黑呵!原本二趟芭不比大芭阴森,抬头还能瞥见星光月色。现在却是无边的绝望的深湖,什么也没有。 夜,又是那么冷!这么多天来,他们的衣服湿了干,干了湿,停下来没有谁会去洗衣服!连洗澡也不会。女同志也一样。以前那个带来清爽的山溪水,现在一碰,就像冰刀在割。 刚刚他们路过一片群众放弃的荒芭,挖得几根比拇指大一点的木薯,大家分了,也没有煮,剥开外皮就生吃。 方信想,可惜报国挨不到这一刻。 突然他听到侧面有隐约的“窸窸窣窣”声,他把枪抄在手里,迅速向身旁的土墩挨近。 猛地一个小黑影向他们歇息的地方落下,掉在了他身后。 在他背后的老同志刘征,扑过去一把捡起,往山坡下扔去——“轰!”手榴弹爆炸! 敌人摸上来了!方信朝枝叶摇晃处开枪射击:“砰砰砰砰砰……”他看着一个“老虎皮” (注3)向后栽倒! 敌人叫嚣着三面包抄。远处传来直升机的轰鸣。同志们互相火力掩护,朝上坡方向撤退。 他们越上越高,撤到一处敞亮的龙顶,不料前面竟是一个绝壁!嶙峋的山岩裸露着,山崖边杂乱地长着铁芒萁,野胡姬。 倒转头,恐怕要陷入追兵的包围!再向前,路在哪里? 刘征在山崖边张望,灰白的短发被山风掠过耳际。她一口气还不匀停,回转身,指着断崖边一丛摇曳的树梢:“看!山崖下这棵树长到这里,我们敢敢跳下去,抓住树尾,顺着树干溜下去。” 没有时间迟疑,同志们一个接一个往山崖外跃去,双手捉紧树桠,沿着小树干往下滑。 轮到方信,他也顺着树干下滑,半途小背包的背带竟被树枝勾住,扯不脱也下不去。他一急,抽出腰刀反手一砍,树枝断裂,他顿时失控往下坠。幸好树头还是软泥,他双脚着地,左脚踝一偏,扭伤了。但一拐一拐地还是跟得上队伍。 想起来后怕的却是那枚掉在他背后的东西,他问刘征:“你怎么看出是手榴弹?” “我哪有时间看清楚啊?” 刘征嘴角一勾,瘦削的脸皱纹深深,“黑乎乎的一粒,战场上难道还会掉果子! 我在电影里看过,捡起来丢回去再说。” 刘征早年跟着丈夫,被党调派在国外执行任务,抗日战争片里看过的情节,在火线上骤现的时刻,要没有她当机立断——方信默默地想,我们还会剩几人? 昨天 “方信同志,我们真能接上头,找到另外的路北撤?” 尽管他俩想快走,气魄总是不足,走前面的林奕停下来,张大口吁吁喘气。 “能。” 把当拐杖的木棍往树头一靠,方信就地一坐,“组织上既然决定,总会有办法的。” 一大清早刘征召集全队开会,微熹中,她灰白的头发像一蓬枯槁的荒草:“同志们,我们要突围,因为饥饿,战斗力大大削弱,困难会越来越大。昨晚和成康同志通过电报,决定突破到外围,跟地下干部接头。再由地下同志设法,帮我们直接从公交北撤。” 从公交北撤!大家面面相觑,想都没想过的办法。 “我看过地图,向西南方向,越过一片废弃的伐木场,接连群众的非法芭,再去到新村就是方信老家。”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他。方信不觉胸膛一挺,怎么就突然来到家门口!? “所以,组织上决定派两个同志带信出去接头。” “我去。”方信心头一热,提了嗓子说。 “你地方熟,你去当然最适合。但是脚不行。”刘征目光落在他腿上。 “我怎么不行?”方信瘸着一条腿,大步迈到刘征跟前。 “现在,谁没有一点这个那个毛病的?”方信低头瞄一眼自己的左脚,“最熟路的却只有我。不能再耽搁!” 于是,他和林奕受命出发。 昨天他们打到一条小蛇,用火烤熟了,每人分到拇指般大小一截,用刀刮去鳞片,连着皮吃,就是早餐了。因为要出发,刘征吩咐各分给他俩多一份。 出发前,刘征从子弹袋里掏出两个圆圆的小蜡丸,一个给方信,一个给林奕。说:“这是我最后的了,你们拿去。接头不一定顺利,可能要过夜。”加多一句,“乌鸡白凤丸” “不行,这妹仔吃的!”方信像接到火炭,忙不迭塞回刘征手里。 “不管那么多了,总是补身体的,女人男人都是人。现在只剩下这个了。” “不行不行,你更需要。”方信坚持。林奕不做声,把蜡丸放进裤袋里。 “我们能辨认出来吗?你认识地下干部吗?” 林奕眼神飘浮,语气透着重重疑虑。 “派谁来不清楚。用摩多单车车牌号码做记号,车是深蓝色的,小心看错不了。” 他们越过一道小河,方信认出来了,就是这条河,蜿蜒流到他老家的村口。上队以前,他曾经在小河刚刚奔出大芭的那一段,引去溪水,挖塘围起来种西洋菜。溪水冰凉,几塘西洋菜长得又脆嫩又茂盛! 他突然浮想,在那草尖还顶着露珠的的野径上,老妈妈牵着他小女儿的手,款款地走来。老妈妈头顶戴着竹笠帽,小女儿发鬓簪着野牡丹,她们的脸,映照着暖暖的霞光…… 新的一天充满希望! 越走越是下坡路,树冠渐次稀疏,天空明丽透亮。他们听到青绿树丛背后隐隐传来的摩多车声——久违的声音,牵动着久违的,却即将涌现的兴奋。 方信的胸膛“突突,突突”地急剧跳动,拖着瘸腿的脚步不觉加快。 他们来到一段山大王路拐弯处的山龙嘴,谷底是那道潺潺流过的山溪水,山坡向阳,各类芒草挨挨挤挤的,密不透隙,修长的叶片,飘动的花穗都长得高过人头。 “我们在这里等。”方信占据高处瞭望,可以望见前方笔直的三五十米的上坡路。 “这里下去有一个坎——” 林奕打量着四周,“你脚不好,上下不方便。由我下去等,拦车。你替我警戒,接上头我带人上来。” 方信点头。 远处有摩多声传来,不一会儿,一辆深色的摩多电单车加大油门爬上缓坡,背后烟尘滚滚。 林奕望了方信一眼,转身朝坎下跃去。 “记得,车子深蓝色,车牌1171。”方信压低声量提醒。 这道坎有十来二十尺,又欹又塞,杂生的芒草,如一堵墙把视线阻隔。方信见不到底下山大王路,只听得摩多车声越来越近,接着就“噗噗噗,噗噗”停下来了。车子一直没有熄火。方信看不见,心头也是“噗噗噗,噗噗”跳个不停。多渴望来的就是地下同志,能顺利接上头。他心头和双眼一般灼热。 突地,摩多单车的声响陡然增大,一股呛鼻的油烟气穿透芒草丛,感觉像是车子在掉转头。紧接着,刚才那辆摩多单车,出现在他眼皮底下,向来路的下坡方向,急速驶去。方信看清楚了,摩多单车不是深蓝色,是灰黑色!车牌模糊不清。 方信还赫然看见,摩多单车的后尾,林奕坐在骑士的后座! 正在错愕,扬起的烟尘中,摩多车尾的林奕,把背后的小背包,反手朝空中一抛,一道灰白色的影子,往芒草丛中坠落。 “你阿公他!死逃兵!王八蛋林奕!”方信回过神来了,他用卡宾枪顿地,破口大骂! 他头冒热汗,却脑筋清醒。他必须尽快赶回去,必须在林奕投敌前,在敌人发动攻击前,回到同志们身边,急速转移! “我们会饿死吗?”林奕问过他。说他头眩晕,眼迷蒙,走路也想睡,满嘴巴都是口水……谁不都是这样? “我不要饿死在这里,真的!”林奕薄薄的嘴唇一抿,大力摇着头,显示他的决心。他是地下干部参军,原来参加左翼政党,说起道理一套一套的,最常把“共产党是特殊材料做成的”挂在嘴边。出发接头才派出他俩啊! 他想起报国了。林奕批评过这个学生仔,不会走山,不会打猎,连拉一条藤也不会认,“理论脱离实际”。那时他竟然赞同过林奕。 “你阿公他!”方信又脱口骂,这回连自己的有眼无珠也叱骂进去。 报国饿死了,他只要留给他一个手榴弹。林奕你怕饿死,为了自己活,做了逃兵!接头无望了,你掐断大伙活下去的希望!你就是个无耻,是个狗屎堆! 今天 昨天他们急行军,一直走到断黑了才停下来过夜。一晚上都有间歇的炮声,一忽儿远,一忽儿近。吊炮漫无目标,看似敌人并未掌握他们的行踪。 林奕躲起来了吗?你躲得过今天,也躲不过明天!终究是要投敌! 他迷迷糊糊醒来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昨晚他和阿展背靠背互相取暖,就在这个小平托就地卧倒。 只剩下七人了。抵达极限的饥饿和疲惫过滤着各种情绪:回忆,悲恸,愤恨……情感变得涣散而迟钝。但想起林奕的欺骗,叛逃,想起自己的麻痹大意,方信还是暗暗自责。 树林里烟霭迷漫。他用一只手支着身子坐起。他又习惯性地抚下巴,从耳边鬓脚以下,浓密的胡须已把他的脸围了半圈,不用照水影,他也可以想象自己成了个“孟加里”。刘征不止一次要给他折剪,说:“方信,理一理吧。省一点营养跑山。” 他总不搭腔。以前他隔三差五的就把胡子剪个精光,留下须根透出的隐隐的淡青色。折剪还在子弹袋里,自从被敌人围困追击后,他就再没有用过了。是啊,他也觉得稀奇,严重缺乏营养,那一丛荒草似的胡须,为什么仍是日日茁长? 当知道要向边区北撤,他更决意不剪了,心里有一个执拗的声音:要留下一脸的胡子回边区去,见领导同志。即便又瘦又皱像吊猴也不要紧。 胡子好比他的信念,面对艰险,面对绝望,天天都要生长! 他突然想起背后的阿展。他转过头,阿展静静侧卧着,还弓着身。他伸手轻轻一碰——啊!冰冷!他顺势用手抓,啊!僵硬! 阿展,在睡梦中牺牲了! 同志们来到阿展身边,默默低下头。 他们没有精力去悲恸,甚至没有力气去搬移战友的身体。泪水流干了,他们的眼睛红肿又干涩。刘征让大家就地挖个坑,把蜷曲而僵硬的阿展埋葬进去。 然后,他们得尽快再继续转移。与地下同志接头的计划,因林奕叛逃行不通了,他们只能再从内围设法突围,破釜沉舟,越过大河去。 只有六个人了,踉踉跄跄地跋涉! 他们走走停停,停的间隔越来越短,停的时间却越来越长。 方信觉得自己的目光也越来越短浅了,越过几棵大树头后面,就只见一片荒漠,还罩着轻烟。他费力地眨了眨眼——难道这就是自己将去的地方? 他们听到一阵“窸窣”声响,有脚印踏在枯叶上,很细很轻。六双焦渴的眼睛都看见那只一米长的褐黄色的野物——皮毛光滑的黄猄。它侧过一对俊俏的向内弯曲的犄角,用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睛,打量着颓坐在野地上的“人”。它眼珠里透着讶异,似乎还混杂着几分悲悯。它凝注了片刻,咻咻鼻子,抖抖耳翼,然后,仅仅隔开两三米,“窸窣” “戚嚓”——施施然走过去。 方信不由得激动起来,胸腔里的心脏猛烈地跳动,那层薄薄的皮肤仿佛都要被撑破。他下意识握紧卡宾枪,就想要上肩瞄准——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能开枪吗?枪声必定暴露行迹,敌人就在附近,可能就此让他们陷入万劫不复! 他满嘴巴的口水汹涌,再来不及吞咽,从嘴角长长地垂挂下来。 他们希望碰见的是一条蛇啊!一条无声无息的蛇! 让他们碰见的却是一只山龟。一只背负着黄褐夹黑的硬壳的山龟,伸出墨绿色的带鳞片的腿,从一个蚂蚁墩(注4)后面,钻过一丛纷杂的蕨类植物,摇摇晃晃地探头走出来。它走得真慢呵,它背负的生存的冀望是如此的沉重不堪! 大家在蓦然里木然,没有反应,没有动静,时间需要一个停格,去印证眼前幻境的真伪。 当他们一拥向前,那只山龟立即把头缩进硬壳里。 方信一把将山龟翻过去,腹部淡黄色的龟甲,像一个椭圆形的,平坦的矮凳子。他孩子气地坐上去,仰着脸,露出那么多天以来的第一朵笑意。 他猛然想起什么,起身把山龟重反回来,仔细看它的背甲;再将它头部朝下竖立,观察它肛孔与腹甲的距离。 “母的。”他对刘征建议,“山龟总是公的母的一起,我们静静再等一会儿,等那只公的来。” 这只山龟,虽然只有八九公斤,却是巨大的恩惠,是对他们垂危生命的及时的赐予!他们都被希望之泉涨满了,充沛着,身体里旋起一股温暖,呼吸也变得急促。谁在长长地呵了一口气! 山风在树林里追逐,淡蓝色的,清浅的时光在树干与树干间悄悄移位,踱着步子。 远处又落下一个吊炮。落叶和蝉鸣开始躁动。 “走吧。”刘征缓缓立起,再瞅一眼那个蚂蚁墩,“算了,可能是个单身的。不好误了我们的路。” 方信绞着手,观前顾后,像是在喃喃自语:“咳,还未吃到肉就要屙屎!”他转头对刘征说,“你们先走一驳路(注5),等我方便完就过去。” 其实他不想就放弃。他坚信老同志的经验,山龟总是成双成对的。也许,另一只被声音吓着,躲起来了。让大家先走,他要藏在树头背,再等—— 战友们的背影消失在模糊的叶簇背后,四周的绿色仿佛波涛涌动,是起风了吗,还是脑子眩晕?他想闭上眼睛会舒服。不行!绝不能错过!他有信心……他担心眼睛一眯就没有力气再张开来了,那可绝对不行—— 啊!它出现了!终于出来了!它伸出墨绿色,带鳞片的左腿,把一边的身子撑起,然后,右腿屈伸,晃动着向前跨进一步。嘘,你终于来了! 方信揉了揉眼睛,半蹲半伏着守候 。来吧!等了你这么久! 山龟近了,近了,身子瞬间变大!那支带鳞片的墨绿的粗腿,大得像一根柱子。脚趾弯弯的爪像铁钩…… 方信晃了晃脑袋,再揉揉眼珠子,抬眼望着山龟硕大的头,它罩在一团昏昧的光晕里,眼珠像一个黑色的鳄梨。它长长的口喙大张着,发出“味,味” 的透气声。它走路“咚咚”响,身躯就像一只水牛鹿那样庞大,一步步靠近他,靠近他,要把他碾压……来吧,来吧!我正等着你呢! 啊……他张开双手猛抓…… 当刘征带一位同志急匆匆倒回头找他,方信已卧倒在地上,断气了。他的双手铁钳似的,紧紧抓住那只山龟!(6950字) 注1 原始林砍伐若干年后,再长成的次生林。 注2 伐木商砍伐、运载树木铲出来的山路。 注3穿迷彩服的军士 。 注4堆土耸立地面的蚂蚁窝 。 注5行军途中,前后两个休息点之间的一段路。 18-11-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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