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挚爱的爱人，黄良英于2007年12月11日凌晨三点，平静地离开了这个她留恋的世界，无限留恋的两个女儿、女婿和可爱的外孙，也离开了相濡以沫的我，离开了她热爱的亲友。良英是中华民族的好女儿，女儿为之骄傲的母亲，更是我的好妻子。
良英出生在先达一个中等偏上的家庭，是母亲的宝贝。在她十六岁时，登门求婚者络绎不绝。但是，她毅然告别了她热爱的家，投入遭受百年蹂躏，千疮百孔百业待兴的祖国。把全部身心投入重建国家的伟大事业。即使遭受在极度贫困，生活艰难困苦，特别是在文化大革命中，受到严重冲击，她从来没有抱怨过。 她是一个极其平凡的人，从事极其平凡的教育事业，却取得极其不平凡的成绩。在国家教育部第一批公布的一千名全国优秀教师中，黄良英榜上有名。这个荣誉不是得益于她的天分，而是她付出自己全部心血换来的。自从一九六四年走上教育岗位上直到退休为止的几十年里，她从未迟到早退，大部分时间里，第一个到学校，最后一个离开。在她眼里，学生是她的命，是她的一切。在煤矿事故中，我身受重伤，连上厕所都困难，她毅然把我托付给同事，带学生参加劳动。即使她宝贝女儿住院，她也不请假。但是一个学生离家出走，她几乎疯了。 她深知，自己从海外归来，无论学业基础、对祖国历史文化与本地学生有较大差距，经过她刻苦努力，终于成了学校的教育骨干。记得，从上世纪八十年代起，她不但当上了高中毕业班的班主任，而且是所谓“差班”的班主任。学校把那些调皮捣蛋，没有希望考上大学的学生集中在一个班级被成为“差班”。这是准备被学校甚至家长放弃的学生。但经过良英一年的调教，这个所谓“差班”的学生除了没有考上名牌外，其升学率竟与所谓好班比肩。而且是年年如此。 每逢春节，家里热闹非凡，拜年的学生，络绎不绝。“黄老师，你还记得我吗？”是那些离开多年的学生几乎必问的问题。每当她叫出他们的名字，说出他们调皮的往事，这些学生无比高兴。对他们来说，老师记得他们，是荣誉，是光荣。当他们婚嫁时，黄老师是必请的贵宾。记得，先后有两个学生，租了北京当时最高级的轿车来接她参加婚礼。上次我回北京，七八个不速之客来访。他们第一句话说，我好不容易打听到你回北京。接着迫不及待说，没有黄老师，没有我今天。我特别希望黄老师参加我的婚礼，机票我包了。其他学生也说，我们也有这个愿望。 晚年，她经常惋惜地说：我不是贤妻良母。我回答说，贤妻良母固然可贵，但立志现身国家民族的儿女，更难能可贵。你是属于那些名字是要用大写字母来写的人。我不讳言，以上种种，被认为是“傻子”，甚至不止一次遭受当面嘲笑。我想正是千千万万的“傻子”才是我们国家民族的脊梁。
良英为有两个女儿而非常自豪。是的，女儿有今天，首先是国家替她们搭建用武之地；其次，她们的努力。也许女儿没有意识到，母亲在她们身上，打下深深的烙印。像良英十六岁离开家一样，老大邱燕，这只小燕子，十八岁时，就野心勃勃到澳洲这个陌生的大陆，搏击暴风雨。她曾经抱怨说，别的妈妈一听女儿悉尼电话，哭得话都说不出来。我妈倒好，只问有什么事？甚至不让我多说。是她铁石心肠吗？不是！她是要断了女儿回到温暖家的念头，死心塌地闯天下；也是为了生活不富裕的女儿节省电话费。 近几年，每次回印尼探亲，总有侄子侄女及朋友问，你是怎么教育子女的？我的回答是：我真的没有秘方。如果有，就是我穷，没有任何背景，也对他们的事业帮不上什么。老大的生活之路是从悉尼唐人街挨家挨户求职起步，靠她连踢带打打出来的。最近，老大说：老爸，我是做猎头工作的，像妹妹这样看上那个大公司，就能进入，还没有见过。我说：我从你妹妹身上看到你妈妈的那种踏踏实实，坚忍不拔的影子。打下了坚实的业务基础。这就是说，老二也是靠自己赤手空拳打出来的。 良英是我挚爱的爱人，我们深深相爱着。当她从长时间昏迷醒过来时，她说：我很痛，为了你，我挣扎着从鬼门关回来。“为了你”这三个字，凝聚着她对我的深爱，这是刻骨铭心的爱。 当初，在我眼里，她鹤立鸡群，周围不乏爱慕者。而我不仅外貌平平，穿着特别土。我不敢想，周围那一个女孩能看上我。当她对我表示好感，我真不敢相信。一次，她告诉我，弟弟不同意她跟我好，我回答说“我弟弟也不同意。他警告说，你是富家小姐，跟我吃不起这个苦”。她请我相信她。结婚后，不仅要面对贫穷，更要面对世俗偏见。当同事和朋友得知我只有高中学历，他们毫不掩饰他们的惊讶。在良英眼里，金钱在真爱面前一文不值。更可贵的是，她没有向世俗偏见低过头！她不时娇媚说，嫁给你真吃亏，都几十年了，你连一颗结婚戒指都不送。这一辈子，你只送我一件的确良上衣。当我说，等结婚五十年时，我保证补上。她却说，要是我稀罕你的戒指，我才不嫁给你。 爱情生活淡如水。是什么又爱得如此深沉。我想，是“立志献身”国家民族伟大的理想，使我们走到一起。这个理想不断锻造我们的爱情。 如果说，当初十六岁的我们，被卷入当时印尼华侨学生回国潮，以为祖国处处是春天。六十年代初，现实粉碎我们的理想。我们似乎从天上掉入‘炼狱’，身体上、精神上都受到煎熬。当时，自认为我们是倒霉的一代。我们曾困惑，傍徨，怀疑投入祖国怀抱是犯了无可挽回的错误。在“炼狱”摸爬滚打多年后，良英这只“凤凰终于涅盘”。思想上相信，我们不是最倒霉的一代，相反是最幸运的一代。 是的，国家民族几千年历史上，有哪朝哪代社会在极短的时间里，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社会变革的深度和广度，不但中国历史上没有过，在世界历史上，也极其罕见。她作为妇女，感受尤其深。什么三从四德，男尊女卑，女子无才便是德等等这些污泥浊水，在汹涌的浪潮中被冲得七零八落。中国妇女第一次响亮喊出“妇女能顶半边天”。特别在家里，她顶起多半边天。没有什么比与国家民族同忧愁同欢乐更激动人心的。 前面提到，在工作上全身心奉献，每次升工资及评先进时，她次次谦让。全国优秀教师不仅是巨大的荣誉，也是晋级高级教师敲门砖，她无一例外谦让。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怀疑她的谦让是在作秀。但是，我相信这是她的本性。在家庭生活中，她处处表现这一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本性。在我那只有十一平方米家，她先后照料了犯肝炎的堂弟和弟弟。我们从全家九十元菲薄的工资中，拿出一半接济更困难的堂弟，而且一接济就是几年。为此，她推迟五年要孩子。 良英是一个刚强的现代女性。住院期间，医院一个知名的医生赞扬她非常坚强。我相信这不是溢美之词，而发自肺腑之言。治疗期间痛得她咬自己的手指、枕头、床单及所有能抓到手的物品，但没有哼过一声。女儿回忆说，她们从来没有看见母亲掉眼泪。不仅她们没有，我和她生活了几十年，只经历过一次。大约在两个月前，突然她放声大哭地说，我一生中没有对不起谁，唯一的就是对不起你！弄得我莫名其然。最近，联系这前后种种言行，我才领悟出，当时她已经猜到自己来日不多，在这生死关头，她想的不是自己，而是她所挚爱的我。这种爱，我哪能不铭刻在心。 良英是我生命组成部分，是我生命的阳光，生命的春天。她走了，生活不再是阳光灿烂。昨天，当我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医院回家，虽然她布置的房间依旧，没有了她欢声笑语，它不再有生气。我再也看不见她在窗前，为我改衣服，再也看不见她在沙发上读书看报，再也看不见，她坐在电脑前，在网络世界神游。就在不久前，她还亲手挂新年厉，期望我俩一起守夜，这一切的一切，像烟雾随她飘离而去。这几天，我常竖耳静听，多么想听到她熟悉的声音：“屋子怎么这么乱，烦死我了”、“你总是丢三落四的”、“臭babi”，但是，屋子里是死一样寂静。原本欢乐的世界，变成一个死一样的世界。 良英的走，不仅对我，对女儿是晴天霹雳。这些天来，她们沉浸在无比悲痛中。大女儿说，目前是我人生最好的时期，我正准备好好报答母亲，没有想到，妈妈却如此匆匆离开。另一个没有想到是，精神世界突然升华到新的高度。为了妈妈，我要更好地活着，要活的更踏实，要像妈妈一样活得有意义。要把妈妈的精神接过来，传下去。二女儿也说，自己觉得突然间长大，明白了许多道理。她觉得这是妈妈新的起点，妈妈一生为国家民族这个大家，也为我们这个小家，操劳一生，她只不过到另一个地方休息。是的，你不过是去休息。对我们来说，你永远在我们心中。对她们和我来说，你是活的、读不完的教科书。在这悲痛的时刻，在女儿身上，我更清楚地看到，你留在她们身上那深深的印记。良英，相信如果你地下有灵，听到她们的心灵，听到她们的心声，一定会含笑九泉。对我来说，女儿富有哲理的话，是我哲学教科书。 良英，女儿多次要求，在这告别的时刻，要西装革履以表达对你的尊敬。但还是身着你最熟悉的衣裤，站在这里，你曾用手中线一针一线在上面缝着，每针每线都包含你对我的爱。 良英，你安心地走吧！为了你，我要活得更好！亲爱的良英，安息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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