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安之处就是家——回忆趣事
雅加达 张育珍 我出生于棉兰,六岁时父亲在先达一家板厂当经理,我们全家就搬到先达。我们住在谭林街板厂办事处。我和育文哥就到“先中学校”读书。不久,日本鬼子来了,白天晚上都会响警报。有一晚,我们睡得正甜,忽然警报响了,母亲马上吹熄灯,叫醒我们,摸黑带我们躲到屋后“防空洞”里。白天有警报更糟,有一次,母亲正在做饭,我正在洗澡,全身都是泡沫,也得匆匆忙忙跑进“防空洞”,“防空洞”里又暗又闷,躲在里面真不好受。
那时市面很乱,接着学校停课了,父亲送我们到工厂去避难。徐儒农伯母带着素蓉、旭彬、泽彬、华彬和我们一同去。另一家母亲是“娘惹”,他家女儿剪短发,穿男装衣,我们叫她“哥哥”。我们住在河边的板屋,刚到时,见到小河很高兴,就下河去玩。真不幸我的脚被水蛭吸住了。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水蛭怕口水,于是文哥他们都向我的脚吐口水,才把水蛭除去,从那时起我再也不敢下河去玩了。 有一天,我们站要桥上钓鱼,不小心全弟跌进河里去了,我很快跳下河里,拉着他的手,文哥他们也下河来帮忙,最后是一位叔叔把我们救上来的,那时全弟刚会走路,他长得黑黑胖胖、眼睛大大,蛮可爱。真没想到全弟那年没被水冲走,四十多年后(1983年)育全弟还是因为出海钓鱼,遇风浪沉船溺毙。
我们在那儿住了半年,雨季来临了,我们住的房子淹水了,父亲带我们搬到另一个地方去住。我们到树林去玩,看见一只“大猫”,回家告诉母亲,母亲说可能是只小老虎。晚上听到老虎的吼叫声,证实是老虎,母亲再也不许我们到树林去玩了。那时日本人已占领苏岛,父亲接我们回先达。 不久,我们搬去Kandang Besar住,文哥和武弟就到“中华学校”读书。我第二年才入学,从二年级读起。我们班是“少慧级”,我和陈素莲、周玉钻、吴莲女、陈玉凤等常在一起。中午喜欢到素莲家听她弹钢琴,有时到公园去玩。有一次,玉钻带我们到她哥家采水果,回到学校迟到了,是刘毅老师的课,结果我们都被罚站。 玉钻同学回厦门探亲,我们班开茶会欢送她,我和莲女合作做九层糕。我们把做好的糕送去为她饯行。在送去的路上,我们打打闹闹,不小心把糕打翻在地。玉钻从厦门回来后就有了“厦门小姐”的雅号。至今提起“厦门小姐”先达人都知道是她,她长得标致,完全配得起这个称呼。 有一年,中华学校创办人,很有名的侨领陈顺丹老先生过世时,我们全校师生都去送殡,表示对他的尊敬,然后我们学生每人都得到一个红包。 六叔张绵松、六婶龚瑞花因在棉兰参加抗日运动,为了躲避日本人,到我们家来住。那时他们同志有几位已被捕关在先达监狱里,为了想见他们,六婶时常带我和文哥到监牢对面朋友家。
我们在屋外玩,见牢门有人出入,马上通知六婶。有一晚,有几个印尼人来我们家搜查,第二天,六叔和站婶只好搬到菜园去住。我和文哥有时会送些吃的和日用品给他们。六婶还在我们家产下堂妹如友。 小时候,我不爱读书,像个男孩子,整天跟着哥哥和弟弟到处玩。黄木贤和我同班,又住在我家隔壁,他每晚都会把所有的课本很大声的读出声来,我在窗外听,文哥叫我温习功课时,我就说我学会了。 印尼独立运动时,荷兰人进攻先达。一天下午,我们正在上课,忽然枪声响了,老师叫我们躲在桌子下,我害怕,哭了。可枪声还是响个不停。接着下一场很大的雨。雨停后,枪声也停了。文哥带着两个弟弟来接我,我们到职工会找父亲。父亲带我们回家,路上看见很多尸体,真可怕。
1946年,珠珠出生了。第二年十二月,我们家又添多一个弟弟。为了帮母亲照顾弟妹,我休学了。那年我刚上四年级。在“中华学校”两年半里,我学到很多东西,认识很多好同学。现在除了李荪梅和孔炳吉常见面外,其他的同学都不知道哪里去了?非常想念你们,我小学的同学。 我不喜欢黄凤招老师,因我没能准时交学费,她用尺打我手心。那学期武弟和我同班,她把武弟的算在我“手”上,结果我被打两下,那时我很伤心和难过,很委屈的哭出声来。回到家还在哭,母亲知道后,也跟着掉眼泪。我最喜欢的是钟卿云老师,她像姐姐一样爱护我、关心我,教我功课。我们班去郊游时,一路上她牵着我的手,拿东西给我吃。她结婚后,还带我到她夫家去玩,又教我绣花,可惜她很年轻就过世了,我永远怀念她。 春节前后,观音庙有庙会,请潮州戏班来演出。我们邻居都是潮州人,也很爱看潮州戏,我更不用说了,可能是因为我还在娘胎时每天都在听母亲讲故事吧。
当年,祖父到唐山去选媳妇(母亲和三婶),知道母亲识字又会唱“歌册”(内容是一些历史故事或传说,如山伯英台、陈三五娘、狄青征西等,每句七个字,要用潮州话唱),买了很多部“歌册”带回印尼,母亲一嫁来棉兰,每天除了工作外,还要唱“歌册”给祖母听。在先达时,邻居和亲友也常来我们家听母亲唱。观音庙演戏时是我们最高兴的时候。除了下大雨,我们每晚都会去看戏。庙会上有我爱吃的麦芽糖和冰棒。我们又相约一起做潮州糕,然后到观音庙去拜拜。母亲还给我们每人都抽一支签。 有一年,通往观音庙的桥正在修建,见有人走左边的小水沟,我们也跟着走。我一手把妹妹,一手提篮子,走在最前面。走没多远,往下一看,哇!水那么深,再向前看,糟了!还有这么长的桥要走。我一害怕,不敢再走了。妙娥的母亲走在我后面,她问我:“你为何还站着不走?”我说,“我怕,我想倒回去。”她说:“桥这么小,不能转身,而且你母亲他们也跟着来了。”我又问她:“我想爬过去。”她听了很紧张的说:“你手把妹妹,不能爬,不要怕,也别急,一步一步慢慢走,很快就到了。”好不容易走到对岸,我怕得全身发抖,哭了。 我家右边有一间印度教堂,种很多甘蔗,守教堂的印度老人有时会送几支甘蔗给我们。文哥和武弟把甘蔗当刀剑武器来玩,又当马来骑(从潮州戏班里学来的)。我家屋后种花和木瓜。几年前陈德华老师回棉兰时亲口跟我说,他小时候常到我们家找文哥玩,用弓箭射我们种的木瓜。我们还养鸡和鸭,文哥和武弟抓蚯蚓来喂鸭子,看到蚯蚓在鸭笼里爬行,有的还会跳,把我吓坏了,从那时起我最怕蚯蚓了。有一次,一只母鸡失踪了,原以为从此失去了这只母鸡,没想到,不久它带着一群小鸡回来了,真让人喜出望外。 文哥和武弟自己削陀螺来玩;他们糊的风筝飞得高,很多人跟我们买来玩。小时候,武弟很好动,看到树上有鸟窝就爬上树去摘下来。小鸟在窝里张开口,吱!吱!叫,我们用碎米和水喂它,不久小鸟都死了。文哥再也不许我们抓小鸟来玩了,现在想起来我们的童年是很快乐的。
1950年元月,六叔病危,父亲在六叔临终时,把发弟过继给他,就在六叔头七前,父亲带我和发弟一同到棉兰去。从此我们最小也是最爱的好弟弟,变成六婶的儿子如谊。那时,他刚病愈,瘦瘦的,看了很心疼。当我们分别时,他哭着叫“姐姐”,我很难过。回到家,我和母亲两人泪眼相望,接着母女俩抱头大哭。 不久,我们搬去丁谊。小姑母张木英住在丁宜,她在家教裁西装和车花,我就到她家跟她学手工,从没想过要再读书,但文哥一定要我重返学校读书。在他的坚持下,我就到刚开办的“华侨学校”读书。因停学太久,四年级只读半年就跳到六年级,所以感到很吃力。那时文哥和武弟都在棉兰读书 ,不能请教他们,幸亏父亲会外文,他可以教我。教我们数学的麦希汗是一位很好的老师,他很耐心的教导我,我本来对数学特别有兴趣,所以很快就学会了。在他们帮助和自己的努力下,学期结束时,我考到第一名,我很高兴。我第一次考到第一名。
小学毕业后,父亲送我到棉中升学。我们的学校在“不地沙”,教室和宿舍都是亚答屋。我考进“棉中十三组”,有两百多人,都是来自苏岛各地,分成四个班。就我们班有六十三人,级任是李炯安老师。我住宿在学校“F组”,有24人,组长余冰心,是先达人(赵秀英老师的女儿)。她来棉中读高中,她多才多艺,常教我们唱歌和跳舞。她很照顾我,有一次,她眼镜跌坏了,我陪她去配眼镜。我是路盲,不认识路,她近视很深,没眼镜戴看不清楚,结果闹了很多笑话。在棉中第一学期结束时,李炯安老师到宿舍告诉我,我考到第一名。冰心听了问我:“什么,你整天躲在被窝里能考第一名?”她会这样问那是因为棉兰和丁宜一样,只上半天课。在这里读书很轻松,没事做时,我喜欢躺在床上,而且不管有睡没睡,我都习惯一上床就要盖被单。到今天我还有赖床的坏习惯。 第二学期,新校舍落成,我们搬进新校舍。我们的宿舍在二楼,教室在楼下。在新教室读了一个多月,我病了。其实这病是一年前开始的,左颈生三粒不知名的东西,稍微多活动就头痛、发烧。父亲带我到“丁宜红毛丹医院”和“丹容勿拉哇医院”去看医生。这一年,我每天都在服西药和打针,但那三粒杯东西却越来越大,而且很痛,痛到吃不下也睡不着。医生要我每三天到医院去电疗一次,因为这样我只好乖乖地回家去养病。 经过了几次电疗,患处红红的,又痛又痒,但一点效果也没有。我灰心了,有几位同学还有李炯安和林天幹老师写信来关心我。我跟他们说:“我的病不会好了,我的生命快完了。”说真的,那时的我已经绝望了,我觉得我快死了。那年,我才十多岁,那段日子我过得很痛苦。 有一天,林礼明同学来看我,他跟我母亲说他有位同乡(福州人)是一位很有名的中医,不如找他试试看,他可以带我去找他。我们坐了一个多小时的汽车,才到那中医的家。把完脉,他开两张药方和一包药粉给我。他说:“服第一张药方会腹泻(排毒),三天后再服第二级药方(补药),两张药方轮流服。每天两次用旧红砖热敷患处,再用清水少许和药粉调和擦在患处,一个月后再来复诊。” 服过中药和母亲细心的照料下,不到半年,那三粒东西慢慢缩小了,不痛了,我的病好了,我很高兴,我又可以上学去了。校方要我再读初中一下。李炯安老师说如果我要读初中二上,他帮我报名,要我当新生再投考。那学期是从数学分数来分班,结果我考进“二上丙”班。教我们数学的黄国庆老师很会教书,他解释得很清楚,所以我很喜欢上代数这门功课。每次考试都考到满分。他和同学选我当我们班的代数课的组长。李炯安老师带我去参加“学艺社”。每次出去练歌都是男同学接送。有一次,陈文珠同学载我出去,在回宿舍的路上,我们跌倒了,幸亏只受了点外伤。老师和同学都很照顾我,知道我刚病愈,义务劳动和大扫除都不要我参加。 我很喜欢宿舍生活。晚饭后和杨秀英、黄汗水、张宝珠等一起到操场散步,看同学打球。晚上在教室温习功课,睡觉钟一响,我们就要回房睡觉。考试时,有时同学要“开夜车”,只好躲在楼梯口的灯光下。舍监张尚志来查房时,他们赶紧回房假装睡觉,舍监一走,他们再回去继续“用功”,真有趣。
有一次,卫生股要我们每个人打十只苍蝇,我们几个人合作凑够十只,然后轮流拿去交,结果被发现了,我们只好再重新去找苍蝇。我和纪素銮怕蚯蚓,被同学知道后,有些同学就抓蚯蚓来吓我们,我们怕到躲进冲凉房,后来才知道那是一条弄断的红橡胶圈。每星期六,我和杨炳辉、邱思赏、郭玉娥等都会搭火车回丁宜。有一次,我们还没买车票,眼看火车快开走了,我们只好先上车。检票员当作没看见,放过我们。从此我们搭火车不再买车票了,但也不是每次都这么好运,有的检票员会叫我们补票或收小费才肯放过我们。 1953年6月,我们又搬回先达。于是我就转到先达“华侨中学”,在“持恒级”读完初中三年级。重回学校的三年半里,我在丁宜、棉兰和先达,每学期都考到最好的成绩。初中毕业典礼那天,陈于胜伯父跟我说他要资助我回国学习,我很感动、很感谢他老人家对我的爱护和关心。我因体弱多病,所以选择留下。接着在华中高小部教了两年的书。 1975年,我搬回棉兰。2009年,搬来雅加达,很多朋友问我是哪里人。翁克忠老师也曾经这样问我。我棉兰出生,住的时间最长也是棉兰,我应该是棉兰人吧!但我跟他们说我是先达人。因为先达有我童年的回忆。育文哥告诉我:“心安之处就是家。”所以我现在的家在雅加达,但我还是先达人。 附注:在陈捷昌兄府上,认识他的好友凡夫夫妇,我本来就爱读他写的文章,他送我一本“夕阳絮语”,我爱不释手。他说:“趁‘老年痴呆症’还没来临,把过去所经历过的事都记起来,留下美好的回忆。”我有同感,所以写下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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