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清明节的话——怀念爸爸
伍东宁
清明节,我们三个儿女陪妈妈去八宝山看望爸爸,虽然我们一年总会来看他几次。但在这个传统的日子,我们还是不想让他感到孤单。
他离开我们已两年多了,但站在他的像前,我们仍然有一种安全感,仍然能感受到慈父的温暖。妈妈提出,想为爸爸出本书。这是她这两年的心愿。我们十分赞同,认为可以抒发她多年的情感,也可以让老朋友分享美好的回忆,更重要的是,让晚辈通过字里行间的点滴,了解他们的爷爷和外公。 记忆中的爸爸
我的童年可以说是在幸运和不幸交叉中度过的。从我记事起,就知道爸爸很忙,平时很少能见到他,“出差”两个字我很小就会说。童年的晚上,多数是我家的保姆徐景慧陪伴着我们度过的,她也成了我们家庭不可缺少的一员。虽然与爸爸接触少,但很多情景却是在童年的记忆里格外清晰。 那时,爸爸在家的话,星期天的早上,我和妹妹会爬到爸爸的床上,赖着不起来,等着爸爸用他的招牌动作“拔萝卜”,一次一次地把我们从床上拔起来,总能换来我们一阵阵开怀大笑。孙子輩们也都享受过这种快乐。或许这招儿是我们祖母传給他的吧!
爸爸是我心目中的骄傲。他从事外交工作,60年代初正是他最忙的时期。那时,每天晚上吃完饭,我经常会早早跑到大食堂占位子,等着看新闻简报(现在叫新闻联播),总希望能在电视里看到他。有时电视里出现爸爸的镜头,其他小朋友会大声喊:“东宁,看!你爸!”每当这时,我心里都会感到格外地骄傲,因为他是我爸爸! 文革发生的变化,让我接触到了一个另样的爸爸。那是1969年夏天,爸爸跟部里许多人一起被下放到黑龙江省肇源县,听说他在那里养猪,还遇到过特大洪水,挺危险的。1969年冬天,他们接到指示,要转迁到河南省沈丘县,将会途经北京,并在车站做短暂停留,我们听到消息都十分雀跃,因为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爸爸了。
那时北京的冬天天气很冷,我们头天就为他买面包和蛋糕,早早的就跑到西便门火车站等候,火车晚点了,到站的时间被一再推迟,好像是迟了6、7个小时,直到天黑火车才到。进站后的场面十分震撼,与电影中的情景有几分相似,所有的车窗都被人头堵满了,月台上,人们都用及快的语速在对话。妈妈把我们三个依次拉到爸爸面前。我惊呆了,眼前这个人,完全不是我印象中的爸爸。他头带狗皮毛帽子,满脸胡茬子,身穿灰蓝色的棉袄,脚上蹬着一双翻毛大头鞋,唯一没变的是他朗朗的笑声。 相聚的时间很短,爸爸平静地嘱咐我要好好读书,要听话。没有太多的交流。短暂的相聚却十分温馨,那一刻的画面至今都深深地印在我们每一个人的脑海里。 1970年,妈妈决定把不满16岁的姐姐留在北京,带着我和妹妹到沈丘与爸爸团聚。此后,我们有了较多的时间和爸爸一起了。 在河南五七干校里,他被分配在打面房里工作,还负责保管工具,他在这个岗位上干了四年多。在这里大家虽然挺累,但很充实。没有听说有太多的政治活动,大家都挺平等,许多后来的大干部,那时也和大家一样的出工。我觉得这段时间,爸爸的心情不错。我们回家时,他会和我一起去沙河里游泳,骑车带我们去赶集,他失眠的毛病,也是这时候康复的。爸爸是个爱学习的人,特别爱查字典,每当我有不会的字,问他的时候,他总是让我们去查字典,说这样不容易忘。他在河南的时候,一直很乐观。一次看爸爸落泪,是在他听到祖母去世的消息时,那天他接到承德姑姑的来信,他非常难过。我陪着他在果园里散步,他向我讲了许多祖母的事情,回忆了很多往事。看得出他与祖母的感情很深。现在想起来,或许他觉得对父母有些愧疚吧!也许我是家中唯一的男孩,此次爸爸无意间,告诉了很多他家的情况。祖母对他的影响是很大的。
1973年,妈妈带着我和妹妹先行回到了北京。我已读中学了,从那时起,我没少让爸爸、妈妈操心。印象最深的是1976年,我和院里的孩子一起,把机关里弃置的轿车座垫偷走,拆了弹簧去做沙发。为此全大院招开了批斗大会,并令我爸爸站在台上做检查,当时我真的感到无地自容。可回到家,爸爸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对我大声责骂,只是平静地说:丟人啊!以后要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听说他为了我的事受到了很大压力。其实爸爸,我当时就想跟你说:爸爸对不起!你是个宽容的爸爸。 1978年,我高中毕业了,马上面临高考了,应考的人都忙着找补习班,妈妈也十分着急,每晚回到家,她都会问我补习的情况。这段时间,我也是有压力的。可爸爸却经常跟我说:行行出状元,高考未必是唯一的出路。只要人的生活得充实就好,平凡也会幸福,哪个父母不对自己孩子寄予希望呀!可爸爸在这个时候能跟我说这样的话,可说是用心良苦啊!爸爸,你是个不平凡的爸爸。 1982年,我和妈妈去香港探亲,如果可能的话,我就打算留下来发展。在这之前,我看到许多朋友都去了国外和香港,我闹了很久,他们一直不同意。机缘巧合,妈妈决定带上我一起去香港。临行前爸爸跟我说,你爷爷曾经就说过,18岁后不养儿,18岁后,我们做父母的义务已尽到了,以后就靠你们自己了。我们不会是你们的负担。那一刻,我鼓起勇气走出了这个家门,开始了走我人生自己的路。我十分感谢我的父母。
1991年,香港金融风暴,我因为投资不当,亏了很多钱,精神压力很大,我打电话回北京,爸爸接的。他听了我的情况,没有马上接我的话茬,而是很平静的问我,身体没事吧?跟着说:钱财身外之物,平安就好。我们没法让你们发财。但什么时候家里都有你们的饭,什么时候你们都可以回来住。爸爸,你知道吗?当时你的一句话,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吗?他让我感到自己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这个家,从来也没离开过你们。 在我条件好的时候,我曾要求过爸爸、妈妈过来香港跟我同住,爸爸马上就拒绝了。当时他说的话,我记得很清楚。爸爸说:香港的生活指数太高了,你们不容易,我们不想成为你们的负担,我们有国家管呢!可怜天下父母心,你们从来都是在为我们着想呢! 1996年,由于97将近,香港出现移民潮,很多人都在办移民。我一个香港朋友答应帮我免费办移民加拿大。我征求爸爸的意见。爸爸说:还是别移了吧!太远了,有事回不来!话说得很平静,但感到了那份不舍的亲情,爸爸老了!我马上说,我不移了! 转眼间,爸爸离开我们已经两年多了,很多发生的事情就像是在昨天。每次与姐妹们聊起他的时候,大家还会模仿着他的口吻和语调来调侃。许多趣事仍然是百说不厌。爸爸今生能做你的孩子,是我们几个最大的幸运,相信我们也曾给你带来过许多欢乐。生命虽然有限,但我们缘岂止今生?站在你的像前,我曾无数次的默默对你说:爸爸,我们真的好想你!
伍东宁 写于2014年4月春 (本文作者伍东宁是荣获国家颁发的抗战胜利60周年、抗战胜利70年奖章的先达抗日老战士、
已故的中联部离休干部伍英光伍英的女儿。文章编发时标题稍有改动。 —— 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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