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是92歲(按:2011年)的老人了,很多東西記不住,反而越遙遠的事,記得更牢、更清楚……
(一) 父親是福建永定人,當年,他一人到南洋,不久就來到印尼蘇北省的先達市,在這裏落了脚,開始有了家庭,之後就有了我。 先達市位於印尼蘇門答臘島北方,市中心有兩條大街,一條是以荷蘭女皇威赫敏娜( Wilhelmina )命名的大街,一條是以公主朱莉安娜( Juliana )命名的榴槤街。兩條大街之間,還有一條平行的較小的街叫太子街,三條街中段是一個大“巴剎”( Pasar市集 )。 據說,19世紀時,先達屬於第十四王納瓦魯 (Raja Sang Nawaluh ) 的領地。從1871年開始,中國東南沿海移民逐漸聚居先達,與當地原族群雜居,開荒種地,開小店小本經營。後來從中國來的人越來越多,商貿也越來越繁榮,城市的功能也越趨完善,形成了現在的先達市。到了20世紀初,荷蘭殖民政府在先達周邊大面積開拓橡膠、油棕、劍麻等種植園,並把先達定位為蘇島東部種植園中心,土特產集散地,是僅次於棉蘭的蘇北第二大城市,以供周邊種植園主休閒娛樂、度假購物。先達市的三條大街就在這時出現,荷蘭人根據先達市的特點,以“巴剎”為中心,在其左右修建了大街,然後讓三條大街在城市的西南角匯合,並在匯合處興建市政大樓,同時在城市的四周修建足球場、火車站、動物園、公園及醫院等。 (二)
先達這個城市給人很好的印象,它不僅有完美的佈局,更在於它位於山區,比起印尼其他城市,它的海拔較高,常年氣溫在攝氏28度左右,所以先達的人們終年都浸泡在春天裏,領略了郁郁葱葱的樹木,微風清清的空氣。如果不是當年日本侵略中國,一些中國著名人士就不會來到先達這個城市,也是由于有了他們的到來,先達的華僑很早就投入到愛國救亡運動中。 日本佔領印尼後,日本侵略者在這裏進行了滅絕人寰的大屠殺,很多熱血華僑青年慘死在日本侵略者的屠刀下。日本佔領先達後,不僅抓人殺人,而且關閉華文學校,當時我在先達中華學校一年級當老師,學校關閉後,我就失去了工作,生活過得非常艱苦,到了日本投降,印尼擺脫荷蘭殖民統治,我才結婚有了家庭。之後,雖然可以再出來工作,但孩子的出世,使我不得不留在家全心相夫教子,讓家庭幸福、平安。丈夫的祖籍是廣東,他是一名司機,專為漁行運貨,雖然我們的孩子一個接一個出世,到後來全家足足有8人,丈夫的收入還是足夠維持家用的,只是他真正的心思不在掙錢,而是放在華僑社團工作上。新中國成立後,丈夫更是積極宣傳新中國,鼓勵大家站在新中國一邊。
(三)
抗日戰争開始,先達的華僑思想較進步,具有光榮的傳统,早期,這裏被稱為“小延安”,進步思想更多是在華文學校,因此學校便成為兩派政治勢力争奪的對象。 上世紀50年代,先達的華僑出現了回國熱潮,年輕人居多,且多為學生,大家都抱着支援祖國建設的愛國思想回國。 上世紀60年代,丈夫也提出回國,而且决定帶着全家走。我沒多考慮就同意了,因為在我眼裏,丈夫很愛國,他的决定絕不會錯,即使以後遇到困難,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任何問題都可以克服,都可以戰勝。丈夫的家族大,兄弟多,他們都有自已的家庭,在回國的問題上,只有我們這家人贊同。大家基本屬於“小康”生活,回國只是一種理想、一種抱負。我理解丈夫的想法,他長期從事社團工作,對祖國有着深厚的感情,他想今生今世為祖國做點事、出點力,把一切獻給祖國,因此回國成了他不可回避的事實。而我也覺得應該回國,因為自我懂事以來,就知道我們脚下的土地並不是我們真正的故鄉,回到自已的故鄉生活,才是最美好的。就在這年,全家人一起離開了先達,登上了回國的輪船。和當年回國的人不同的是,我們買8張船票幾乎用盡了所有積蓄,我們回國的行李很少,沒有自行車、縫紉機、照相機等貴重物品,只有幾箱的衣物和食品。 (四)
到了廣州,先暫住三元里歸僑招待所,等待祖國安排。這時,丈夫生怕我會提出一些個人要求,一再告誡我:“一切服從祖國分配”,就這樣我們從不提任何的個人要求,盡管僑務幹部耐心詢問我們有甚麼要求,丈夫和我一再強調,服從分配。我們全家就這樣分配到福建省泉州雙陽華僑農場,這一住就是50年,當年回國我是40多歲的中年人,現在成了90多歲的老人了。時間對我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活到今天,能看到自已祖國發展壯大,像當年期盼自己祖國繁榮富強那樣,感到高興。 改革開放初期,和丈夫回印尼探親,算是我人生的一件大事,像這樣的事從來想都沒想過。當印尼方面一解禁,我們迅速辦理赴印手續,盡管探親的費用高昂,我們得到孩子們的支持,就像當年回國用盡所有的積蓄那樣,幾乎把他們所有的積蓄給了我們作路費,才得以重新踏上印尼的土地,回到我們曾生活過的地方。 那次回印尼時,我已是70多歲了,父母和兄弟姐妹已不在人世了,但丈夫的兄弟都還健在,重逢的喜悅讓人激動不已,特別親臨美麗的先達市,喚起了自已不少的回憶。 (五) 之後的幾年,我又回去了兩趟,一次是兒子陪,還有一次是女兒陪。至今,我還在想,只要還能走得動,一定要再回去看看。說實在的,我所看到的先達,無論有變化,還是沒變化,我都會很喜歡。城市中間兩條大街上的房屋,因擴建馬路,具有中國特式的騎樓被切掉,改建後的樓房也別具特色;馬車換成載客的三輪摩托車,讓城市多了一種聲音;橫街的中國街名:福建街、南京街……等改成印尼街名,但又何妨?老年人可照叫舊街名,而年輕人叫新名字,街還是一樣的街,只是變了個名。也許這個城市可以容下越來越多的人,但它未必能記住每一個人,而我們却把它記在心上,至少已把它記住了近百年,它再怎麽變,都無法改變我對它的記憶。 當年,隨丈夫回國,還存有一個念想,住慣了四季如春的先達,響往有春夏秋冬的中國,沒想到,這一走就是幾十年。 ——轉載自《福建僑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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