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一生
福州 林秀兰 林亚三是我的父亲,广东东莞人,(1877-1966年)享年89岁。旧风俗农历正月初七定为“人日”,凡是不知生日者,可于此日为生日。父亲对自己生日无以知晓,所以生前每年正月初七为父亲作寿。
一、卖猪仔 据有关资料记载略录以下:印尼被荷兰统治三百多年,直到日本投降后,1945年才宣布独立。荷兰统治时期,强占大量土地开辟烟园,胶园等,需用众多劳力。旧社会的中国,腐败无能,农民在重重压迫下穷途未路,逼而背井离乡,外出谋生。荷兰统治者雇佣华人工头,前往福建,广东沿海一带,以少量安置费诱骗农民签下“契约”。所谓“契约”就是“卖身契”象猪仔一样卖给资本家,任其宰割,后人叫“卖猪仔”。随船过洋,从此失去人身自由。 父亲15岁就是这样过洋的。父亲说,他所在的烟园有数以百计的劳工。园里设有烟馆、赌馆、酒馆、妓院,还有借贷小当铺。有计划设套麻醉劳工,便于长期栓住劳工为之卖力。放工后,身心疲惫,乡愁怅,寂寞难耐之下,跑进麻醉场所消磨去了。嗜毒嫖赌者,低微工资不够用,可以借贷。这样一来,期满(五年一期)欠下一身债,只有继续订约。一期又一期难以翻身。父亲说,有的人想逃,但园警察密布,很难逃出去。 父亲还说,劳动时不如工头意,拳打脚踢是常事,有一次父亲不堪侮辱,起而反抗,挨了一刀,右臂上留下一条长长疤痕,至老没磨灭。这是罪证。这一刀,砍醒了父亲,发誓决不涉足麻醉场所,积存私蓄,期约满没有债务,脱离烟园,获得自由。 二、子女教育
父亲把半辈子岁月卖给资本家。成家立业时,已将近半百。兄妹四人(一男三女)父老子幼,很疼爱我们。常带我们去玩。记得当时常有庙会。父亲爱看大戏。粤剧、潮剧,我们看不懂,冲着庙会有许多小食摊有好吃的。 父亲老说,我们老家是唐山,我们是唐人。当时人们管中国叫唐山,中国人叫唐人,中国装叫唐装,甚至中国人集居的街道叫唐人街。父亲常年穿高领开对襟白布衫唐装,没见过他穿T恤西裤。保持家乡的习惯。他说唐人要有文化,有本事才不被外国人歧视、瞧不起。他有感悟“手中无钱非穷,胸中无术为贫。”的道理。重视子女教育是给子女最大的财富。 要立足于当时荷兰统治社会便于找工作,需懂外文,所以他让大哥受外文教育,又让大哥课余参加中文识字班。我们三姐妹就读中文。甚至送三妹回国念大学。谢谢父亲开明,让我们兄妹受良好教育。 三、艰辛创业
父亲创业的历程艰辛坎坷。从摆小摊——杂货店——五金店——餐饮店,几起几落,几度改行,几度迁址。最后,选定了棉兰汽车站对面。有鉴于四面八方的旅客流量大。天气炎热,等车时间长。需喝个冷饮,吃碗热的。看准这一点,决定开餐饮店。当时,很少人带表,为便于来往人群看时间,在招牌边装上一个大型圆钟。可说是别出心裁! 印尼人喜欢足球,凡有球赛,父亲会把收音机移到店门口播放球讯,招徕不少生意,店里座无虚席。父亲虽没文化,却有点商业头脑,了解市场需求,生意越做越顺手。店号是“三合”,三是父亲名字,合是凡事合人意合时宜。好名字。多少年来“三合”成了老字号。熟人叫他“阿三伯”,尊老亲切的称呼,可见父亲的为人,我们引以为荣。 四、牢狱之灾
父亲是个热心社会事业的普通商人。他没忘华工受压迫剥削的痛苦。和一些热心人士组织“平民联合会”。其宗旨是:发扬互助团结的精神。会员家有难事、喜事、丧事,协办相助。 父亲出钱出力,被推选为该会主席。没想到就为主席的头衔惹祸于身。日本入侵占印尼时,到处抓捕抗日爱国志士,把“平民联合会”当成抗日组织。搜家时,发现一台父亲藏匿的收音机,诬枉是联络工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把年老父亲抓进日特机关和爱国分子关在一起。日夜逼供,老人家哪经得住折磨,几乎丢了性命,最后逼问不出什么,把父亲放了。父亲说,眼看着一批抗日青年被严刑拷打得遍体鳞伤,可他们不屈不挠,临危不惧,体现出一个中国人的尊严。让人感动、钦佩。 经过这一场灾难,父亲心力交瘁,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最后把店铺关闭了。 五、尊重老师
丁宜华侨学校成立初期,没有宿舍。外地女教师均暂寄居我家。前后有丁韵清、李碧玉、伍瑞玲、卓慧冰、黎美娇、李碧云、黄金叶、郭焕华等人。父亲很敬重老师,说她们是高尚的文化传授人。父亲爱听他们讲新中国的大事,讲“蓝红”两派政见分歧的事。尤其丁校长讲得最精彩。还有如龚瑞花、徐剑冬、徐碧姗、瑛琅、陈巧经、陶雅贤等人,有任务出差路过丁宜,会来我家造访。给父亲介绍,可把他乐坏了。每逢有客人来,总会叫我妈多煮几道菜,热情接待。所以邻居常说,我家象个“敬师之家”。父亲为此感到很荣幸。 父亲闲来无事会到咖啡店喝杯咖啡,吃碗云吞面什么的。谈论时事和 “红蓝”之争,有时会争得面红耳赤,不欢而散; 中印建交后,凡逢中印两国国庆节,华人店铺按例升中印两国国旗。当天一早,父亲兴高采烈,到大街小巷,数一数又增了多少面五星红旗,回来大声嚷嚷向大家汇报。真有趣,说其无文化,又象有文化。这可能和老师们长时间生活在一起受其影响吧! 六、游子归国
1959年印尼颁布10号法令,侨胞在排华恶境下纷纷回国,有的乘坐我国政府派的接侨船,有的自费。父亲心灰意冷说过去受荷兰人压迫剥削,现在又受印尼当局排斥。我从中国来,那就回中国去吧!树高千丈,叶落归根。1964年父亲变卖一切家产,携我一道回国。在三元里,负责人问父亲,离乡这么多年想不想还乡寻根。父亲说不用,广阔的祖国,哪儿都是家。 安置在诏安县建华作业区。农场有好些上了年纪的老归侨,他们和父亲有相似的辛酸血泪史。年轻时为谋生飘洋过海。饱受沧桑,历尽坎坷,几经磨难,几经辗转,又回到祖国怀抱。时过境迁,现在回来是安度晚年,有感悟:人民的命运和国家兴衰是息息相关的。父亲老了,没能力参加祖国建设。可贵的是父亲始终怀有一颗拳拳爱国心。 1966年父亲象棵苍老的树逐渐干枯,含笑西归,了却游子回家的夙愿,安息在美丽的自由的祖国大地上。 |
由点达软件 提供技术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