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 裏 河 的 歌 鐘 逸 前幾天,棉蘭市下了一場豪雨,不但勢若傾盆,而且還長命得很,一直灑到深夜。 凌晨離開報社回家時,司機在北答納街大橋中段停車,調下車窗,探頭觀察水勢,嘆了一口氣對我說:「伯,如果山那邊也下雨,日裏河一定暴漲,我的家也一定淹水,也許明晚不能來上工了⋯⋯。」 我很清楚,他的家在巴煙區日裏河畔,地勢又低;每逢河水氾濫,他都有充足的理由請假。他家淹水的情景,還曾被記者拍照,登在報上,有圖為證。 他說話時,我聽出他語氣中隱藏著的無奈與徬徨,我心惻然。此時,橋下嘩啦啦的流水聲伴著涼颼颼的夜風從車窗灌進來,教我精神一振。那風吹河邊竹叢的獵獵聲與嘩啦啦的流水聲在凌晨人靜時聽來分外清楚,彼此交響成一首大自然樂章,那是我心中的《日裏河之歌》,沒人能分享的無調之歌。 歸途上,我閉目翻尋記憶舊檔:日裏河,我們可是老朋友哪! 認識日裏河是十三歲那年。 那時我從司馬委故鄉來棉蘭唸初中,住在蘇加拉雅路顏色巷姨母家裡。 沒到一星期,那一區宣告制水,水龍頭乾巴巴的,家裡存水只夠女生們用,我只好和鄰居的孩子們帶著毛巾香皂,步行到巷尾的河濱去洗澡。 看到黃滾滾的水,心中大失所望:「這就是大名鼎鼎的日裏河麼?」 想起我司馬委故鄉的海,那麼雄美,那麼大巫,如果不是為了翌日星期天要上教堂參與彌撒,不能有汗酸味惹人皺眉,我真不想下水。 說起游泳,司馬委的男孩甚少旱鴨子,都是海水泡大的,因此區區十幾公尺的河寬,在我眼中是小兒科,只是沒想到日裏河的淡水浮力遠遠比不上海水,而且水流又急,幾趟來回,氣喘吁吁,跟同伴們的距離也越拉越遠,回到河濱,發現原先掛在竹叢上的毛巾和褲子不見了;同伴說,這裡龍蛇混雜,大概被人順手牽羊拿走了。 沒辦法,只好穿著濕漉漉的「巴里里Pardede」牌內褲,由四位同伴圍在中間,四星伴月似的一路跑回家。 五十年代的棉蘭人大概都知道「巴里里」牌內褲。乾的時候還好,一遇到水就像胃下垂那樣,越來越長,我的尷尬相,不說也知道。這便是日裏河給我的見面禮。幸虧那時年紀還小,沒造成轟動。 過後,我還遇上好幾次由於制水迫而河浴的機會,只是吃過一次虧,學得一回乖,與日裏河也慢慢熟絡了。 六十年代,棉蘭南面六七公裏的黃橋—低地古寧(Titi Kuning)還是市民們愛去的玩水去處,每逢假日,許多人駕機車到那兒河浴,一親日裏河芳澤。我也常常和教會裡的弟兄姐妹或教師同事去那兒客串智者—因為書上說「仁者樂山,智者樂水。」 那時,河水的污染程度還沒今天這麼嚴重,河水清澈可愛,我們在河濱野餐,就用河水洗盤洗杯,沒人驚怪。 河中有許多巨石,有一塊大得像張床,河水淺淺掠過,有時小魚兒也迷路遊上來,好玩極了;大家都爭著躺在上面擺美人春睡姿勢,拍照留念;後來聽說,那塊巨石給唯利是圖的人用炸藥炸成小石,賣給建築商當石材去了,真可惜! 這一段河道有許多食用淡水魚,有人說是「如龍Jurung」,有人說是「木載兒Mujair」,反正是好吃的,我也不表示意見。 有一次,我們抵達的時候,碰巧有當地人用炸藥炸魚,他們兇巴巴的不讓我們下水,那時他們已大有撈獲,用草藤穿成一串,其中一個較有禮貌的說,如果我們買下那串魚,他們就轉移陣地,到別處去繼續操作。 這種還算斯文的伎倆後來演變成劃界出租的變相勒索,後來就沒聽過有人去那兒玩了,黃橋—低地古寧—也就結束了她作為旅遊景點的一度輝煌。 七十年代的日裏河水污染日益嚴重,政府絞盡腦汁想把她改造得像南韓的漢江和高雄的愛河那樣,只是那位偉大的魔術師還未出現。 在印尼文分析日報當採訪主任的那段日子,我經常和記者們到水患災區取採訪。 蘇加慕利亞的災民中有我初中時代的同學,他在水深及膝的屋子裡,一邊搬移傢俱。一邊與我說笑;淹水,對他已是家常便飯。 除了那同學,一位經常在我主編的青年園地投稿的尤峰文友和一位承印我報的古曼俄印務館華人工友也住在那區,他們都對我的採訪報導工作多有協助。 後來,那塊地被椰城大財團買下了,準備興建五星級國際大旅社,屋主們都得到一筆搬遷賠償費用,而蘇加慕利亞村的「華人裏」也就從棉蘭地圖除名了。 最慘的一次水患採訪工作是在浮羅巴煙區,那兒有家伊斯蘭教人士主持的孤兒院水深及腰,市長親自去視察慰問。我一時聯絡不上攝影記者,只好邀國際版編輯武士曼阿利一同去。 由於一片澤國,又沒人當嚮導,武士曼掉進孤兒院前的溝渠裡,整條長褲都濕透,他私人的「海鷗」牌相機也進了水,從此榮休。 從水路踏上旱路,覺得步履有異,低頭一看,哦,兩人的皮鞋都像鱷魚似的張大了嘴。 武士曼搖搖頭,苦笑道:「日裏河呀日裏河,我的相機長褲和皮鞋可要叫妳賠呀!」 日裏河,曾經在我心中可愛過的日裏河啊,願妳溫柔體貼的時候比撒嬌生氣的時候多,好讓當官的、當議員的和平民百姓關懷妳,齊心協力愛護妳,不再讓垃圾廢水污染妳。希望在我還沒太老的時候,能在妳懷中,與「如龍」或「木載兒」共泳。 摘自《文苑拾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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