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尼族群和睦的一面旗帜(上) ——评《椰风蕉雨白楼梦》 马峰 中山大学 林义彪是印华文坛的一员大将,他早在印尼华文封锁期便为中国的华文文学研究者所熟识。他的成名作是《千岛之梦》,该部长篇小说的初稿在1982年10月4日至1983年6月19日间完成,过后由厦门的鹭江出版社于1985年7月出版。小说洋洋百万言,而作者的创作时间仅用八个半月,其工余的奋笔疾书与一气呵成的气势彰显无遗。2009年2月,《千岛之梦》由印华作协在印尼本土重版,使用的底稿是1985年6月21日的修订二稿,其书名也换回作者原本所钟意的《椰风蕉雨白楼梦》(以下简称《白楼梦》)。《白楼梦》较之《千岛之梦》并无明显变动,除了增添一些更为详尽的细描式叙述语言,其内容主旨依旧。小说以华人“白大头”的家族为叙事线索,主要以1981年至1982年为时间聚焦,并以回忆笔法述及过往,勾勒出一部白氏家族的南洋创业史,其间还交汇着历史变革、社会弊病、宗教文化、家族离散、实业奋斗、族群交往等多元主题。 作品不只是单纯讲述华人的家族故事,还特别突显出南洋华人与原住民的交融无间,这是其主题的一大亮点。正如作者的重版说明:“印尼这个群岛国家只要还有华族存在,就要加强华族和兄弟族之间的团结、和谐、和睦的纽带关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溶为一体。因此,长篇小说《椰风蕉雨白楼梦》虽然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作,但宣扬民族团结和睦的主题与时俱进,依然是那么新鲜的!在当今,在号召华族溶入主流社会的浪潮中,希望长篇小说《椰风蕉雨白楼梦》能起一点推波助澜的作用!” 虽然故事发生地并无明确的地理标识,且多以“南洋、首都、龙城、鱼城、花城”等隐晦性地域或别名代之,但是感知行文间的蛛丝马迹,还是可以一窥其用心所在地。对有印尼在地经验的读者而言,透过“峇泽、格帕牙、沙爹、勒特、娃样、盾(币值)”等词汇便可一目了然。当然,小说初版的“千岛”命名,重版的“作者说明”话语,都意在显现印尼本土。微观而言,故事的主要场域应是印尼西爪哇,尤其是首都雅加达及临近城市(如万隆、茂物、井里汶等)。宏观而论,文中一再提及的“南洋”,也具有整个东南亚区域的广义象征,其文本附载的额外寓意早已超出了印尼,或可视为东南亚华族的一个典型缩影。 具体到文本层面,主人公白大头苦心经营的“白楼梦”,始终洋溢着团结和睦的积极心态,它既是华人的家族梦,也是超越族群的国族梦。在族群议题的创作方面,凭借其描写的广度与深度,《白楼梦》堪称印华文坛族群和睦书写的一面旗帜。1930年,白大头因避壮丁而告别故土,他是旧中国为生活所迫而“下南洋”的一员,从一无所有的逃难者成为白手起家的商人,同时经历着由华侨到华人的身份转变。他有五子一女(文、武、英、雄、豪、杰),这是家族的血脉传承,更是业绩非凡的人才培育。 白大头本名白忠义,原是福建泉州石狮镇的普通农民,他虽为家乡的官僚乡绅所压榨,但对中国的故土眷恋与文化传统依旧忠义可表。他的原配周银妹在家乡生下白伯文、白仲武,来到南洋后又生下白文英、白文雄、白文豪,夫妻二人都是一腔忠心、不离不弃。原配所寓意的是对中国性的皈依,子女命名也与此紧密相系,其秉持原乡优秀文化的意图不言而喻。继室蓝妮则代表在印尼的落地生根,这是一段真诚与坚守的跨族婚姻,苏文彬(白文杰)便是开枝散叶后的混血结晶。从白大头及其家族成员身上,可以深入探究两种族群议题:跨族婚恋、兄弟族谊。 其一,跨族婚恋:基于爱情的升华而超越族群的隔阂,这是最直接、最彻底的族群交融方式。它以两性情感为依托,以家庭组织为单位,并以血脉交混相延续。小说中的跨族婚恋,确切地说应该是华族男子与外族女子的婚恋,而外族则是对华族以外的其他族群的泛称。其中,有白仲武与日本侵略战犯的女儿田中幸子的婚恋,有长孙白小亮与美国一家银行副总裁的女儿露丝的婚姻,二者都属于跨国跨族的婚恋。跨国婚恋并不是故事的着力点,它更像是一种对待跨族婚恋的自由、开放、包容的态度。 接下来,主要探讨印尼本土的跨族婚恋,也即华族男子与原住民女子的婚恋。首先,白大头与蓝妮的结合算是传统婚姻家庭的代表,虽然二人年龄悬殊很大,但相怜相惜、相爱相守且彼此忠贞。其次,白文雄娶卡尔蒂妮是现代婚恋的代表,他们在剑桥大学相识并自由恋爱。文雄的形象颇为复杂,他有着放荡不羁习气,家有娇妻仍勾搭原住民女秘书尼娅蒂。对此,卡尔蒂妮心怀不满,并表达出极具份量的善意警示,“这个社会,我认识得很深透了。那么男人要搞七搞八,我们做女人的老实说是没有办法的。我希望你在外面不要有手尾,不要到处留情。玩玩算了,船过水无痕!我并不同意你正式地拥有第二个太太。虽然我信奉伊斯兰教,但我不接受你在外面生的孩子。无论如何,我们要保持这个家庭的完整,我不想做马雅第二!”(183页) 然而,受过国外高等教育并未让卡尔蒂妮占据主动,她的隐忍包容不只是当地妇女思想意识的愚昧落后,还隐含着原住民对华人的屈从。此外,苏米亚蒂、拉米、雅蒂对早年白大头的爱恋,护士长丝莉·拉哈尤对白文彬的爱意,这些原住民女子都纯真而热情,但此般表爱方式有近乎不合情理的盲目崇拜之嫌。这是明显的单相思,不妨称之为单向的迷恋式爱慕,实际上也侧显出并不平等的主从关系。 从正向来说,热带原住民具有敢爱敢恨的非凡勇气,而华人移民的坚苦耐劳的品质也具有强大吸引力,其婚恋当属自然纯洁的两性相吸;反向来说,原住民女性主动示爱甚至献身迎合却处于无法掌控的被动局面,而华族男性身处爱意或献媚的被动包围却始终占据无视、拒绝或接纳的主动地位,其婚恋则伴有挥之不去的华族优势心理。有时,这种族群的自我中心意识则十分扎眼,白仲武自相矛盾的婚恋观便是佐证。 白仲武自己心安理得的娶了日本太太,却难以容忍儿子白希凡与原住民女秘书妮罗娃蒂的相爱,“不管怎么说,我是不能同意的!你是我唯一的男孩子。我不能让乡邻族友议论我白仲武娶个外族的媳妇,更不能让我和你妈辛辛苦苦挣来的财富轻易地落在外人的手中!(38页)”更有甚者,白文雄包养了尼娅蒂又将其“慷慨”转让朋友,周子密绑架了蓝妮又把雅蒂母女“安排”给姑丈,这些原住民女子都形同物品般被无情利用。她们何以失去自主性而物化为他者?这与薄情寡义的华族败类不无瓜葛。深层剖析,跨族婚恋不论善恶正反,其族群关系的潜在隐喻都值得进一步反思。 (上) 备注:文中引文皆参考自林义彪(石秀):《椰风蕉雨白楼梦》,雅加达:印华作协出版,20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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