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褪 色 的 玉 鐲

2016-11-11 00:19| 发布者: zjj| 查看: 592| 评论: 0|原作者: 沈華英|来自: 《先华校友通讯》12期

摘要: 褪 色 的 玉 鐲沈華英
褪 色 的 玉 鐲 
沈華英
    
       你幽幽地訴說珍藏年久的紀念品都有個迴腸的故事,浸澱著生命中最深沉的記憶。這只顏色不起眼的渾濁手鐲,擱在抽屜內一方鏽斑點點的鐵盒裏,極少被翻動到,偶爾找張字據或是什麼的觸及它時,內心總不由地攣縮抽痛。

      三十年了,愧疚之深猶齧心,竟苦苦追索遙遠的記憶裏那只老人斑點乾皺的手。總愛坐在房門旁一張舊藤椅上,手腕掛著一長串的佛珠,撚著一顆顆的光瑩淨潔,祥靜而虔誠地輕誦佛號。銀白髮絲整齊服貼梳向腦後,近身時,你可聞到髮油的花香味。乾癟的臉敷上濃淡不勻的水粉(一種以浸軟的米加以磨細濾乾,搓成細粒,加入香花或切絲的香葉曬乾後收藏起來,用時只需加水調稀塗抹臉上,為舊式婦女們所愛)。身上總是一套乾淨深色暗紋、高領斜邊襟的老式婦女寬大衣褲。

       三名媳婦當中,娘最疼你了,許多心裏話,都化為嘮嘮叨叨的重複。渾濁不清的眼,流瀉出年老的寂寞,渴望交談的殷切,叫你再疲累都不忍拂意,總是一邊忙著間中漫應「嗯」、「哦」幾聲,示意正聽著呢!
       那段日子實在難過,年邁體弱的翁姑與你同住,定期與不定期的醫藥費,四個孩子的學費,柴米油鹽等生活費⋯⋯每月他寄來的錢總是不敷,日子過得捉襟見肘,沉重的擔子直使你喘不過氣,疲憊不堪。他這一去外島工作便是多年,每年只能在春節時回來一趟,住不上十天又得拎行囊走了,也來不及聽你細述長年他不在時的辛酸。而他雖也明白你獨撑個上有老弱,下有幼小的家,也著實不易,無奈為了生活,也只能交代著家中一切事你就自個兒拿主意,也不必問我了。聲調是空洞乏勁,分隔久了,你漸漸地感到他身影兒模糊了,臉也面生了。早年你心頭上的那份牽掛,不知何時早已淡去。周而復始的刻板生活,使你再也逬不出當年的激情。

        那年,街頭巷尾的婦人都迷上了玉鐲,彷彿家家婦女手腕上都戴上一隻。那碧綠的、綠白的、桔紅帶黃的、更有綠白橘黃三色相間的瑩滑玉鐲。不光是時興或炫耀,也相信避邪的玉石能帶來好運,上了年紀的阿婆,更是準備著哪天壽終內寢時帶著上路。
      那一個夜晚,昏黃的燈下,你正裁剪著一塊布料,娘那粉敷不勻的臉,不時靦腆地朝你笑笑,沉垂眼皮下的雙目,竟透出無比希冀的光彩:娘好想有一隻玉鐲啊!你就買一隻給娘戴好麼?
       語調清細而急切,渴望都神情一如燦漫孩兒嚮往於心愛的玩具,叫你不忍拒絕。你說不出內心有多愧歉,滿腹苦酸直往上冒,淒然苦笑,牽強地輕點一點頭,內心可悲苦地直喊:娘啊!不是你兒媳不肯,可我現在實在是買不起這貴重的玉鐲啊!

       就在早晨買菜的當兒,你突然瞧見路旁的一個小擺攤,攤上就掛著好多隻碧綠的「玉鐲」,可你知道這些只不過是仿製贗品,只要戴上一段時日,顏色便褪回原形,思量著橫豎娘也甚少出門,先哄著她一陣子再說吧!猶疑了片刻後,你揀選了一隻,心頭亦不禁讚歎色澤晶綠得幾可亂真。
       當放在娘手中時,只見娘目光閃亮,蒼白的臉頰竟意外地因喜悅而泛紅暈。娘輕撫著腕上的手鐲再也不肯褪下,咧嘴直樂的笑容使你警覺而心怯,好生後悔。此時此刻再也無法啟齒坦言了,你心慌得轉過身來不忍再看,深重的歉疚使你不安的暗求:天哪!我求求你賜給我一個神奇,就讓這玉鐲永不褪色吧!
      日子在不為人知的愧疚煎熬下更加難過了。你實在提不起勇氣再看那手鐲一眼,卻又不由自主暗地裏偷瞄著它。心靈上的芒刺和精神上的重荷,使你比之前任何時候更加的脆弱,更加瞭解俗世中金錢的價值。你嘲笑自己的無知,那可笑荒謬庸瑣的私願,你慚愧得眼都紅了,心都碎了⋯⋯來吧,要來的就讓它來吧!你已看出那「玉鐲」的顏色已逐日褪得那麼粗俗刺眼,那麼的惹人厭惡。奇怪的是,娘並不知情,仍然日夜戴著它。

      那日,大哥台灣觀光回來,特地帶來一隻晶澤溫潤的碧玉鐲給娘,你在一旁刻意讚賞玉的綠潤可愛,待大哥回去後,便急不及待地要娘換上它。可意外地娘卻執意不肯,說什麼他那人的心眼兒呀我最清楚,他雖然有錢,卻斷不會買真玉鐲給娘的,你瞧他剛建好的那幢新屋,娘說想住上一晚都不行,車房裏的新車,都說是妻舅寄放的,就是不讓娘坐上一回!你瞠目結舌無以為對,心頭話到了嘴邊,竟是無法開口。娘啊!大哥買的才是真玉鐲子,你怎麼偏信我的呢?
       實在摸不準娘是否生大哥的氣,或是真的分辨不出真假玉鐲,直到娘逝世,始終不肯戴上大哥買的玉鐲。
      窮,不但令人身苦,心志折磨更苦。大哥給玉鐲半年後的一天,娘隨著一個老家舊鄰回埠住上幾天。回來時,驚見手上的鐲子不見了!你心虛得不敢問,一味迴避娘的目光,整日魂不守舍,憋悶得快發狂。
     那天夜裏,孩子們和公公都已睡下,昏黃的燈下,你勉力提神趕縫明早顧客要取的衣裳⋯⋯娘在一旁靜坐,逐顆慢撚著手中的佛珠,一付若有所思的沉默神情。你只感到口舌焦渴,額頭汗珠直淌,寂靜中只覺得心跳聲特響。突然,娘平靜地開口:那只玉鐲我不戴了,文川嬸說那是假的,戴著叫人看了笑話。
      你一時彷彿跌落黑幽死寂的萬丈深谷,身子不由顫抖了一下,一時之間,竟是分不清針是扎在手上或是軟弱的心上。低下頭擠著指尖的小紅點,淚光模糊中,只見它慢慢地擴散成一朵紅豔豔的血花⋯⋯
                                          摘自《文苑拾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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