淹水記

                         雅加達 陳武炎

一夜的狂風暴雨，到清晨五時許才肯稍歇。雨不下了，偶爾遠處還能看到閃閃亮光和穩穩約約的聽到幾聲的悶雷,東方開始有了一線的曙光。

  我開始安排我一天的作息：換好了運動衣打算去晨運了。雨又開始下了，老婆說：“雨在下，哪里會有人去晨運呢？”我說：“我們是風雨無阻的一群，雨一停我們就會開始晨運”。雨越下越大，索性準備上班吧！手機突然響了，是司機，他說昨夜的雨水將他家給淹了，路上積水超過半公尺，兩輪摩托車不能使用，街車也停駛。他請假不來上班了。不來就不來，我可以自己駕。剛要出門，對街的鄰居坐車倒回來了。他告訴我說在“Atmajaya”醫院一帶積水很深，他的Pick-up車過不去。那一帶我每天上班也經過，平常小雨也要積水，更何況昨晚下了一夜的豪雨。平常事！無足掛慮。手機又呼叫了，是辦事處通知我，辦事處周圍的街道淹水，今天休假一天，看情形今天“水”的情況有點不尋常。不會吧？難道下這樣的一點雨就會弄到整個椰加達鬧水災？對！不會！想是這樣想，馬上聯繫住在 Muara Karang的弟弟，問問他那裏“水”的情況如何？他住的那一區每年大大小小的水都會去作“客”。他回答說：“昨夜下雨時，路上積水大約20公分，今早水就退完了。他的回答先讓我吃下了一顆定心丸。

   打開電視收看新聞，MetroTV有號外，就專報導這次淹水的災情，椰加達好多地區的交通因淹水而癱瘓，到處塞車。昨天總統還下令打開調節茂物大水的“Katu Lampa”水閘，讓水流到椰城來，就是總統府淹水也在所不惜，以免整個茂物被大水淹沒，看來椰加達要遭殃了。大水開始湧入了椰城，首當其衝的是椰加達南區，尤以Kampung Melayu為最，電視畫面是一片汪洋澤國。不加上外來的水，它本身已容納不了昨夜的雨水，現在水上加水，好多的民房只能看到屋脊了。又說中區Menteng堤壩也告崩，Kampung Melayu水位達到3公尺深。譚林街，HI圓街也被水浸，但水深只30公分左右，往後椰加達的那一區將會受到大水的威脅，沒有下文了，公共工程部也沒給市民一個明確的說法？

  幾個鄰居還站在路上話家常，過氣的巷長也出來湊熱鬧，你一句來他一語都在說這裏水壩崩裂，那裏大水泵壞。莫衷一是，大家輕輕鬆鬆，情緒上我也受了影響，放鬆了自己，沒更深一層的去考慮一下，看了一上午的電視也沒有看到對我們住這一區的情況報導或是發出一個警告。自從2002年淹過一次水之後,水患已幾乎絕迹,就是剛遇上大潮再加上大雨,對這一區已不足為患。因這一區的排水設施已裝置妥善，所以大家對“水”已習以為常，失去了警惕。我是新客，看到老鄰居都如此，我也不以為意了。半夜被“淹大水了！淹大水了！”的驚叫聲驚醒，趕快起身去察看，水已進到家裏面來了，有20公分高吧！看着水勢快速的升高，不得了！但還能如何呢？希望不要淹得太高就好。

  1月17日早上醒來，再到下層去察看，哇！下一層都是水，最少都有一公尺高。水高在腰上,淹過放在房內的汽車車輪，兩個放雜物的房門打不開，車房向外的板門也打不開，整條街都是超過人高的水，鄰居們停泊在路邊的車幾乎都滅頂。涉水到籬笆門前，水高胸上。看着看着，不禁使我回想起小時候在先達游泳池學游水的第二個水池，水深相仿。童心一起，就兩腳踩起水來，划了幾下，還能前進，老本還沒忘！哈哈!這也算是苦中尋樂吧！梳洗完畢，吃了早點，打開電視，還是昨日的陳腔濫調，沒有更新的消息，珊瑚新村、珍珠海岸、MK是什麼狀況？完全沒有報導。拿起電話，電話啞了，打開手機，家裏有的四支手機全都沒訊號，奇哉怪也！如此對外完全被隔絕了。百無聊賴，拿張椅子坐在二樓的騎樓上看水景，水面上已開始有斑斑點點的污油在漂浮，但水裏也有成群結隊的游魚在“遊行示威”。看起來Mega Mal也給水淹了，這些游魚就是受到保護而棲息在MM遊樂湖裏的黑鯽魚，成千上萬條裏的一部分，都是巴掌長、半巴掌大能在污水裏生存的種類，我每天清晨去晨運時都會見到它們。有船進來了，興高采烈的喧嘩聲，指指點點的嬉笑聲，從街頭方向傳來，把這裏的寧靜都捅破了，看到了木舢板上坐了五、六個年青小夥子，船尾一位似漁夫的在划船。我問他們是不是來幫助疏散“難民”的？有兩個年青人就搶着回答說“不是！不是！我們只來看看Pluit被水淹得怎樣了？”“啊！那你們是記者或是哪一個Yayasan的？”“都不是！我們進來只是來看看熱鬧而已！”哼哼！只是進來看看熱鬧而已！真是幾家歡樂幾家愁。

  不一會，又有人的聲浪傳來了，是一條機動橡皮艇，左右船舷各坐着四個大漢，八人都穿白長褲和灰藍套衫的成年漢，船從屋前一滑而過，我已有“前船之見”，故保持靜默，再說我不認識他們，他們也不認識我，彼此都不打招呼，我心裏想大概又是進來看熱鬧的吧！1月18日，手機有訊號了，先達老人會的老友們、太極隊裏的隊友們、潮州班裏的鄉友們、孩子們、姐弟妹們，遠在先達、棉蘭的侄兒外甥們的電話響個不亦樂乎，都來問安，探聽情況，關心我們的安危；澳洲和香港陸陸續續來問訊，都要我們快點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幾位住在椰城和近郊沒被水淹到的親友直邀我們暫避到他們那裏去，這一系列真誠對我們的關愛，我們非常的感激。說實在的，我們只是住宅的下層被水淹，只要不苛求，還是能居住的，再說要找船出去也並不是簡單的一回事，但不管如何，大家對我們夫婦的關心愛護，我們都非常感激，借此機會再次衷心的感謝大家，感謝大家對我們的關愛，謝謝了！順祝大家身體健康。

   1月19日一早電話就響個不停，都要我們離開災區，擔心我們染上疾病，尤以兒子、弟弟妹妹最焦急，要我們準備妥當，他們一租到船就馬上進來接我們出去。中午孩子租到船，好說歹說硬是把我們接了出去。坐在舢板上,看着一大片都是水，心裏不免就在想這次的大水災是如何造成的？而且一連三天了，今天是第四天,為啥水一點退意都沒有，到底是如何搞的？真是莫名其妙！船到Megamal，整片也都是水,商場內水淹有40公分高。那些停在停車場內的汽車，水淹過車蓋，商場隔壁的加油站，水深最少也有一公尺，停在站內的一些汽車水也淹過蓋。船到防汛運河邊，建在河堤中部的發電機房，抽水機旁完好如初，沒被水淹。接近橋頭水已不很深了，看到有一台省政府寄來協助排水的柴油抽水機，排水口大概是6寸的吧！但沒抽水只擺在那裏，有就等於無！船到MK橋頭，我們下船，第一件事就是“調查”那些建在河堤上的抽水機是怎麽回事？第一組是兩管的,管直徑是16寸，相當大在排水，很好！再直走去第二組是五管的,管直徑也是16寸。五管齊排，排水量該是很大的，可是五管沒一滴水排出。問值勤的，回答簡單：“壞了！”“是剛壞的嗎？”“不是！從安裝到現在都還沒運行過！”真是豈有此理，哪有這樣做事的？

 回程中經過第一座排水站，剛才還在排水的那兩管，現在鴉雀無聲不排水了，問一問操作員，他說“我們照章行事，按時作息，時間到了發電機就發熱，我們必須讓發電機休息兩小時，然後再啓動！”豈有此理，這些基礎的設備哪能在施工、搶救期間設計到可以停下來休息的，伸頭去看看發電機房的設置，又該罵街了！四乘五公尺的機房，正面開全捲筒的滾門，另三面圍牆，沒有通風洞也沒裝抽氣風扇。發電機朝裏安裝，發電機一啓動，冷卻器吹出來的熱氣，無洞可宣泄，直在機房內打圈，發電機怎能不發熱呢？帶着滿腔的失望離開了現場，上到橋頭，一路佈滿了軍警，聽說在淹水的第二天晚上，大路邊有間叫“七·十一”賣食品和飲料的商店，玻璃牆被敲破，內裏的商品被一掃而光！好厲害！1月20日早，我們又回到了橋頭，雖然內心已非常的失望，但還是忍不住又往水泵方向走去。兩管的沒排水，倒是昨天說安裝到現在不曾動過的五管抽水機有三管在排水！

   顧了船回到浸在水中的家，順便和船家約定下午4時來接我們，就開始到下層去整理還能整理的雜物。忙到了下午4點，就到騎樓去等船。看着觸目驚心的污水，嗅着難聞的氣息，四下一片死寂，往日的貓叫狗吠，小販的叫賣聲，小孩的嬉笑聲，不復聽聞，內心浮起了陣陣寂寞的淒涼。

  船來了，一路上好多人在撒網捕魚，收穫不少。一個撒網捕魚，一個拿着空米袋接收捕來的漁獲。都是半袋滿的，有十多公斤吧！都是Mega Mal湖裏的魚，我看有一個還網上了小四腳蛇。上到MK橋頭，我又去看排水機了。哇！好事，口徑16寸的七管都在排水，那一部省政府的也在工作，為什麽全部都能運行呢？不再研究，只要能快點把大水抽乾淨就好。突然人頭鑽動，都向我們剛才上岸的方向湧去。攝影的、照相的、開道的、維持治安的，還有一大群的人群，都爭先恐後，本已是非常擁擠的MK橋頭更混亂不堪了。有艘機動橡皮艇靠岸了，幾個彪形大漢扶的扶，攙的攙，將一個穿白上衣瘦削身軀的扶下船來，仔細一看，是新上任的省長佐科威。記者呀，乘機出風頭想上鏡的簇擁在省長周圍，只見省長一路口在動，一面向座車走去。MK橋頭無形中已變成了救災總部；有治安人員的營房，有消防車，到處都設立了救災中心（Posko），有慈濟的，有基督教會的……

   1月21日早上，我又回到了橋頭，漁舟、橡皮筏擠得滿滿的，橋上增加了三部電視台的轉播車，欣慰的是省長神通廣大，一夜之間調來了11台抽水機，排水口徑6寸、8寸不等，有6條排水管已在排水了，聽說省長說的是20台，再看看，唉呀！那7管16寸的水管靜悄悄的。過去問第一站的管理員，他說他們從昨晚工作到早上才停機，早上第二站本該接下去工作，但他們沒有柴油了在等柴油……累了不罵了，任你行吧！最多淹多幾天的水算了，今天不顧船進去了。有消息傳來，銅鑼灣、Muara Angke, Kampung　 Pulo幾個地區的水已降到所剩無幾了，只有我們這裏水退遙遙無期。黃昏，我又回到橋頭，一算真的是20部抽水機了，有11部在排水，阿彌陀佛！嗨！人群又和昨日一樣在騷動了。攝像記者忙個不停，看熱鬧的跟着熱鬧，一問才知是副省長鍾萬學來巡視。正副省長前後都來視察，希望明天會把Pluit這一帶的水利治理的更好、更完善。

  1月22日早，我們要租船回還在“水中”的家。找來找去，都找不到船，雖然橡皮筏停了一大片，但不方便載我們進去，這時有人來找生意了，一人船資要十萬，談來談去一趟兩個人 10萬盾成交，他帶我們去乘他的船，原來所謂的“船” 不外乎用四個空油鐵桶，綁上一大塊舊門板，門板上安置了一張人家丟棄了的長沙發，看了這艘“船”的長相，真讓人哭笑不得，我要打退堂鼓了，五個“船夫”保證了再保證，絕對不會翻“船”，他說一個前面拉，他們四個在後面一面扶一面推，擔保我們不會落水，老婆看家心切，怕烈日還特地撐了陽傘出來。哪！我們就上“船”，一路上河堤上的人們看到這一艘別出心裁的“船”，都爭相取出相機和攝像機來替我們免費拍攝，船夫們看到有這樣多人欣賞他們的“傑作”，就趁機起 哄“Ini Perahu Pengantin! Pasangan Yang Tu-a!”豈有此理……水越來越深了，前面那個拉船的滅頂了，接着他就將繩套在肩上游水拉“船”，加上後面的四個也游水推“船”，“船”慢慢前進了。好不容易“船”才靠在我家的樓梯旁，看到他們為生活的努力，在付船資時我多付 5萬盾給他們，並約定下午 4點來接我們。

  四周看看，水位是有點下降了。希望省長支援的那些抽水機能發揮最大的作用，將這次洪災儘快結束。出乎意料的，我們約好了的“船”沒來，奈何！我們只好留下來過夜了，照明、食物、食水都不成問題，只是我自己感覺到有點頭重腳輕，大概是受了風寒吧！

  天開始暗了下來，突然聽到“Air……Obat……”的叫喊聲，有人來賣東西了。不久有一艘小型的橡皮筏到來，看到我就問“要喝的水嗎？”我說“水我有了，如你有 Panadol（感冒藥）我要買一排。”他說“有！是Cuma 2的，不必還錢。”就用塑膠袋裝了兩排藥，6瓶礦泉水還有一小包的餅乾交給我。我說“水我有了，藥一排就夠了，至於餅乾嗎，我就謝謝了！”他說“多一點，不要緊！有備無患！”遇到這樣熱情的人，再拒絕就太沒人情味了。我問他們是哪個單位的，回答是“GKY”基督教會的，多謝了！“GKY”的教友們！吃飽了晚飯，打開電視，好多地方的水都退乾淨了，唯獨我們這裏的水只退了區區的40公分。擺在運河邊的20台和原有的7台抽水機能有系統的工作，實實在在的排水，新的水不再湧來，剩下的水不消一日定能排清。讓在“水深”的“難民”們早日脫離苦海。

  寫到這裏，不禁使我想起了正處在戰亂中，中東那一大片土地上的人們，他們在人為的戰亂中，流離失所、妻離子散、饑寒交迫還受到失去生命的威脅，那才是真正的難民！1月24日，水退乾淨了，我安步當車要到MK去買點心，路過抽水站，哪！發電機房的圍牆後邊開了通風洞，後上方也打了透氣孔，內心在想，是不是那天我罵他們的話聽懂了。區內一片狼藉，清理工作接着來了，這次淹水奇奇怪怪的事說不完，奇特的是淹死了好多觀賞魚，俗語說“如魚得水”，可是這次大水一來，這些觀賞魚反而沒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