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鳄鱼赛跑的人 符大进1938年出生于印尼苏北省先达市，祖籍中国海南。父亲是舢板头万年胶厂的工程师。 符大进8岁开始游泳，12岁参加比赛，多次在国际大赛上斩获金牌，现在，年届古稀的符大进，仍是多项成人游泳世界纪录的保持者。 符大进小时候就喜欢上游泳。那时，离他家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小河，是他和小伙伴们上学的必经之路。每天放学回来，淘气的符大进都会和同伴们游泳，游到天黑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一次，两次……终于引起了母亲的怀疑。难道学校放学老是这么晚吗？不可能！有一天，符大进何往常一样天黑回家，和以往唯一不同的是，这次他是悄悄溜进家门的。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符大进哪里想到，这一切早就被母亲看在眼里，而他那一身由于和伙伴们在河里嬉戏弄得湿淋淋的衣服自然也没有逃过母亲的法眼。这时，她才知道符大进每天都回来这么晚，是弄水去了。她知道符大进读书的途中要经过的那条河，符大进一定是在那里弄水的，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那条河里有鳄鱼。为了阻止符大进在鳄鱼锋利的牙齿下游泳，母亲决定每天都去抓他回家。但是符大进总是会想方设法赶在母亲的前头，游一阵子，过过瘾。有一次，一位伙伴说：“大进，你妈妈来了。”符大进一听，立即几下把衣服扯下来扔到他手里，“扑通”一声跳下河里去。拿衣服的小伙伴为自己的恶作剧获得成功而哈哈大笑，这时，符大进才知道自己被骗了。有时候母亲真的来了，符大进就在水里潜泳到河流的下游，抄小路跑回家去，母亲回家时，他早已笑嘻嘻的待在家里了。母亲本想修理修理他，居然敢在有鳄鱼的河里游泳！小命都不要了！但一看见他那淘气的神情，和那狡黠而可爱的眼睛，怒火立即烟消云散。符大进的辉煌的职业生涯史，符大进的猎豹一样的灵敏，符大进的飞鱼一样的反身……让每一个知道他的童年的游泳经历的人都以为，那是得益于他小时候经常在家乡的那条小河里和鳄鱼赛跑。 亮剑：初露锋芒 1952年雅加达举办首届印尼华侨运动会，还是初中学生的符大进代表苏北华侨参赛。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全国性的比赛。当时条件困难，他们的起居被安排在一所学校里，晚上被蚊子咬得全身发痒，更倒霉的是，还感染了疟疾。出师未捷身先病，符大进的第一次大型比赛就这样在看台上度过。50多年后，年逾古稀的符大进回忆起这次参赛经历，还是有点遗憾：“冠军的成绩比我要差一些，可惜我得了病。”丢了金牌却收获信心，符大进并不沮丧，他细心地观察那些参赛运动员的动作，揣摩其中要领，回来以后就依葫芦画瓢，照着练习，果然进步神速。 时间匆匆，转眼就到了1954年，符大进也到棉兰南安中学念高中。印尼在万隆举行第一次全国运动会（Pon I），符大进又一次代表苏北参赛。这一次，符大进没有折戟沉沙，但仍是壮志未酬，拿了100米自由泳亚军。当然，在别人的眼中，他已经是一个游泳天才了，的确，在没有教练，没有正规的训场地的情况下取得这一成就，是非常惊人的。获得冠军的是一个荷兰人。领奖时，荷兰人对符大进说：“你们中国人不行！拿不到冠军的！”符大进听了异常气愤。但是自己只得亚军，也不好多说。回来后符大进练得更苦了。 一次偶然的机会，符大进了解到当时捷克的一位马拉松运动员的训练方法。他并不是一口气跑玩42公里，而是把42公里分42次跑完，每次跑一公里，中间休息两分钟。符大进灵机一动，就尝试着按这样方法训练。他为自己制定了训练量：100米，每天20次，每次休息4分钟；50米，每天40次，每次休息两分钟。果然，比起从前一下水就游两三个小时的训练方法来说，现在的这种分段训练的方法提高很快。荷兰人的话一直在耳边回荡，那种不屑一顾的神情，那种轻视到无以复加的口吻，混合着被人鄙视的痛苦，刺激着符大进。他不但没有丝毫松懈之心，而且，在成绩提高很快的情况下还常常加练。一年三百六十日，风雨无阻。 苦心人，天不负。1955年，印尼第二届全运会（Pon II）如期举行。已经声名鹊起的符大进代表苏北参赛。荷兰人也怀着卫冕的迷梦来了，怀着势必复仇的心情，凭借一年苦练得到很大提升的实力，符大进如愿夺得冠军。领奖时，符大进对荷兰人说：“你们荷兰人不行！不要在印尼混了，还是回家去吧！” 17岁获印尼全国冠军，符大进名声大振。逐渐获得全国性的关注。但是他却不能代表印尼去参加国际比赛，甚至不能参加印尼第三届全运会（Pon III），因为他的国籍是中国。若要参加这些赛事，就得加入印尼籍。为了使自己的游泳天赋得到长足的发展，为了获得更宽广的舞台，符大进决定回国。 归国：“阿飞”会游泳 1958年，已经高中毕业符大进决定回国。家中尚有两个弟弟和6个妹妹，家庭负担很重，作为长子的符大进决心回国闯荡，一方面可以为家庭分担一点困难，另一方面，也可使自己的游泳天赋获得更大的发展空间。在先达华侨总会和海南同乡会等华社团体的资助下，符大进终于缴清离开印尼所必须缴纳的昂贵的人头税，买了回国的船票。船驶离港口时，他又一种海阔凭鱼跃的喜悦。七天之后，船在广州靠岸。符大进第一次踏上了这块名叫中国的热土。 符大进到广州，第一件事就是想游泳。时值3月，正是初春，广州虽然地处南国，仍是春寒料峭，乍暖还寒。显然不是适合室外游泳的节令。得知沙面有室内游泳池后，他就马不停蹄地赶到沙面。沙面的游泳馆是清朝光绪十三年（1887年）所建，最初只对外国人开放。当时有一个游泳俱乐部正在里面训练。符大进向管理人员提出想要进去游泳，管理员看他穿着花衬衫，不像正经人，便没有答应。从旁边的走过的人也以惊异的眼光看着他，偶尔还有人小声地称他“阿飞”。管理员磨不过符大进，答应去找馆长、也是游泳队的教练决定。馆长带着一脸好奇的表情来了。后来符大进才知道，原来管理员去对馆长说：“有个阿飞要游泳！”那时符大进已经声名远扬，当馆长得知他是符大进后，立即要泳池里训练的学员们到岸上集合，让符大进下水，说要测一测他的成绩。结果测100米自由泳,符大进交出的答卷是1分1秒。馆长兴奋不已：“你已经把广州市的纪录破了！”原来，广州市的纪录是1分7秒，国家一级运动员的标准是1分11秒。 不久，符大进就进入广东队，随后被召入国家队。 辉煌的游泳生涯 符大进的一生都和游泳分不开。1958年4月，他刚回国后不久，就代表广东队参加在广州举行的全国一级、健将级比赛，符大进获得两项第一。1960年8月，全国游泳跳水锦标赛在成都举行，他又获得两项第一。1962年7月31日至8月1日，第八届世界青年与学生和平友谊联欢节国际青年运动会在芬兰首都赫尔辛基举行，符大进获100米自由泳、100米蝶泳和4×100米自由泳接力金牌。1963年，北京举行“第一届新兴力量运动会选拔赛”，他两次折桂。1965年9月，第二届全运会选拔赛，获一项第一。1966年11月25日，第一届亚洲新兴力量运动会在柬埔寨首都金边举行，符大进力夺四金，展现了超强的个人实力。1958至1966年间，他曾随国家游泳队出访多国，参加了许多比赛，取得了辉煌的战绩。文化大革命期间，广东游泳队解散，许多人都无心游泳了，唯独符大进坚持游泳训练，保持着良好的竞技状态。1975年，中断多年的全国运动会终于得以举行，符大进十年磨一剑，又一次惊世骇俗地在37岁“高龄”还夺得4块金牌。 符大进为什么会取得这么炫目的战绩？用他朴实的回答来说，就是一个字：练，两个字，就是：苦练。符大进的身体素质非常好，这是他能取得好成绩的先决条件。他的身体柔韧性不亚于体操运动员，可以折叠在一起。他的臂展超出身高将近20厘米，双臂力量很强，游泳时像两支桨。符大进人很聪明，反应极快，对钻研技术兴趣浓厚，他的反身极快。他在60年代初就采用四次打腿两臂中交叉的技术，这一技术曾助他蜚声国际泳坛。比赛时他喜欢琢磨裁判发令特点，在出发台上斜着眼睛看裁判，出发时他总能占到便宜。他太太郑梅萼透露，许多关于符大进比赛的照片上显示，他已经进入水里了，别的运动员还未完全离台。有一次，符大进随中国国家游泳队在匈牙利比赛。他琢磨出裁判在叫：“各就位”之后，一，二，三——枪响。他在看台上数了好几回，屡试不爽。轮到他出场比赛了。裁判也知道他是个厉害的人物，而且以反应敏捷著称，之前裁判也研究过他的出发的特点，身体往前倾，随后入水。符大进按照自己发现的规律，在“各就位”之后，数“一”、“二”、 “三”，接着身体前倾，就要往下跳时，符大进发现发令枪并没有响。他灵机一动，假装把身体往后一缩，立即跃入水中。裁判一看他往后缩的态势，以为机会来了，立即发枪，心里还以为这回符大进肯定是最后入水的一个。没想到，符大进几乎在枪响的同时入水。裁判傻了，也没有判他抢跳，别的运动员只有赶快下水去追他。追上他时，才发现金牌已经在他的手中了。 洗手间遇苏卡诺 1963年11月10日 ，第一届新兴力量运动会在雅加达举行。符大进代表中国国家游泳队，在时任国务院副总理、体育部长的贺龙元帅的带领下出征在雅加达举行的首届新兴力量运动会，这是第三世界国家的体育盛会，五十一个国家和地区聚首椰城，四十一个国家的两千多名运动员共襄盛会。符大进不负众望，在4×100米自由泳接力和4×200米自由泳接力中，凭借超强的实力和对友间默契的配合夺得冠军。在个人比赛项目中他也有所斩获，获得男子100米自由泳亚军和男子200米自由泳季军。 新兴力量运动会结束的那天晚上，印尼举行闭幕晚宴宴请中国国家队的运动健儿们。符大进在晚宴即将结束时突然想去洗手间小解，不曾想苏卡诺也在洗手间小解。符大进又恢复了他童年时调皮的性格，他轻轻地叫了一声“朋卡诺”。苏卡诺又高兴又吃惊，高兴的是这个中国运动员居然叫他朋卡诺，他最喜欢别人这样称呼他；吃惊的是这个中国运动员居然会说印尼话。他怎么会说印尼话？苏卡诺带着符大进给他造成的疑问和惊喜回到席间。他告诉贺龙，他在洗手间遇见一位会说印尼话的中国运动员，他想知道那个运动员是谁。大家很快就猜出来了：肯定是符大进！符大进很快被带到苏卡诺和贺龙前面。闲聊了几句之后，苏卡诺问他：“想去印尼的什么地方逛逛？”言下之意是要做东。符大进开玩笑似地回答道：“我是在印尼长大的，哪里我都去过，就是没有去过你在巴厘的行宫。”苏卡诺说：“这很简单。”立即吩咐在席间作陪的雅加达省长兼体育部部长的马拉蒂去安排。后来符大进和中国国家游泳队和跳水队去巴厘玩了个痛快，使得其他项目的中国运动员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只恨自己选错了行。符大进哪里知道，就是这一次巴厘之行埋下了祸根，文化大革命爆发后，他被贴大字报批斗，罪名是里通外国，证据就是这次巴厘之旅，批斗他的主谋就是一个当年没有去巴厘的运动员。 符大进的爱情：飞鱼家族 1959年在符大进的一生中，具有重大的意义。他不但在第一次全运会上勇夺3冠，而且还结识了他未来的太太郑梅萼。 符大进代表广东队参赛，郑梅萼代表上海队参赛。两个队都被安排下榻在政法干校。符大进长得高大英俊，很引人注目，郑梅萼当时年纪尚小，江南女子，白皙秀丽，亭亭玉立，也吸引了许多异性的目光。两人时常见面，一来二去，就熟络起来。 全运之后，郑梅萼也常给符大进写信讨教技术。符大进当然是有问必答，有求必应。二人鸿雁传书，情愫已在不知不觉中积累生发。其间，符大进经常随队出国征战。但无论去越南、苏联还是其他国家，每到一个地方，符大进都会给家住上海的郑梅萼寄去明信片，稍叙别绪离愁，聊慰相思之苦。在国内时，符大进经常找机会去上海看望郑梅萼。有一次，符大进去上海，没想到郑梅萼参加大串联去了北京，后来郑梅萼又赶回上海与符大进见面。 结婚这么多年，符大进和郑梅萼的感情一直很好。现在，年逾七旬的符大进，随便从小皮夹里就可以掏出六七张郑梅萼年轻时的照片，这一点，连现在的年轻人也望尘莫及，自叹弗如。这些黑白照片，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都是他自己冲洗的。他说当年冲洗设备国内比较贵，他借去苏联比赛的机会，买了一套，还买了许多冲洗材料。 符大进和郑梅萼育有一子一女。女儿符梅，曾代表香港出征亚运会获铜牌，女婿也是泳坛健将。儿子符泳，1999年19岁就在西安举办的城运会上获50米自由泳铜牌。是香港多项游泳纪录的保持者。中国著名游泳运动员，曾在1992年巴塞罗那运动会上力压群芳夺得头筹的庄泳，既是符大进的弟子，又是他的干女儿。而他太太郑梅萼也有“蛙后”之称，是50年代末60年代初中国泳坛的风云人物。如果把他这一家子称作飞鱼家族的话，毫无疑问，符大进就是这个家族的创始人。 香港金牌教练 1976年，符大进携妻儿悄然离开中国去香港。最初他在一家工厂工作。不久，台湾来信邀请他去做教练，条件很不错，但是要他写一份《反共悔过书》，符大进拒绝对方无理的要求。台湾方面愤而写一篇题为《符大进弃暗投明投奔香港》的文章，用词微妙，意在陷害符大进。符大进低调来港，香港体育界一直不知道。符大进因祸得福，台方文章一出，香港体育界蜂拥而至，许多游泳协会纷纷邀请他去做教练。他先执教于九龙塘会，在那里他既训练弟子，遇上比赛自己也亲自披挂上阵，把默默无闻的九龙塘会带成香港游泳界第一。用符太太的话说；“九龙塘现在陈列的那些奖杯，大部分是我们在那里时拿的。”后来他又去东方会执教，现在在官塘游泳队执教。同时参加成人组游泳比赛，现在还保持着多个全国纪录，获得多个成人组世界冠军。符大进说：“香港游泳队中有一半是我带出来的。” 谈起他的弟子，他最得意的还是他的干女儿庄泳。符大进是在一次比赛上意外遇见庄泳的，那时庄泳才十来岁。庄泳最初专项不是自由泳。符大进看了她的训练，就建议她改游自由泳，庄泳很固执，不听。后来庄泳问教练：“刚刚来了个老人，他要我改游自由泳，他是谁啊？”教练说：“他让你改你就改吧！他是谁？他是我的教练。”庄泳一听那个老头子是她的教练的教练，就听从了符大进的建议。后来又经常写信请教符大进。一次，她问符大进：“ 我要怎么称呼你？老师，不行，你是我的老师的老师；叔叔，更不行，你比我父亲还大不少；不如我叫你干爹吧！”符大进很随和，干爹就干爹，从此他就多了个女儿。庄泳年少成名，开始时没有什么信心，符大进一直激励她。庄泳果然不负干爹的培养，1988年汉城奥运会，年仅16岁的庄泳获100米自由泳银牌，实现了中国在奥运会游泳项目奖牌0的突破。四年之后，在巴塞罗那，庄泳终于在100米自由泳项目上封后，实现了中国在奥运会游泳项目金牌0的突破。其实奥运冠军罗雪娟和世锦赛冠军齐晖都曾获符大进不同程度的指点。符大进的教练生涯，可以称得上桃李满天下。 展望北京奥运 离符大进回国，已经半个世纪；离他去香港，已经32年；而离庄泳获得奥运金牌，已经16年过去了。山河不易，而时间流逝。转眼就是2008年，圣火正如火如荼地进行全球传递，北京奥运会就要举行。谈起这些，符大进感慨良多。 从中国退出奥运会到今天中国举办奥运会，世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中华全国体育总会于1958年8月19日发表声明，正式宣布不承认国际奥委会，同它断绝一切关系，同时退出国际游泳、篮球、田径、射击、举重、摔跤、自行车联合会和亚洲乒乓球联合会等九个国际体育组织。原因是国际奥委会在承认中国惟一合法的全国性体育组织中华全国体育总会之外，又非法地承认了台湾的所谓“中华全国体育协进会”。适逢符大进回国不久，从此以后，他就没有机会在奥运会的泳池里一展身手了。“如果晚生30年，我或许可以实现中国男泳队奥运金牌0的突破。”符大进轻描淡写说，但语调中那无限的沧桑怎么也遮掩不住。我问他对本届北京奥运会上中国游泳队成绩的预测，他说：“男队的水平和澳洲和美国有不小的差距，有望夺牌，无力夺金；女队夺金的希望很大，虽然罗雪娟退了。”他还顺便提及了现在中国体育人才的选拔和培训的机制，比他们那个年代先进了不少。世间最悲哀的两件事，莫过于英雄末路、美人迟暮。昔年的泳坛大豪如今已垂垂老矣，但符大进不服老。现在他已70高龄，但他仍然每周坚持游泳三次，每次至少两个小时。他还参加成人分龄赛，并且常常一次夺七八块金牌。我问他：“打算什么时候退下来？”“只要我还能走到泳池边，只要我还能动，我就要教一天，我就要游一天。”他的回答和他的反身动作一样，决不拖泥带水。面对这个豪迈的老人，我突然想起曹操《龟虽寿》里的四句诗：“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这四句诗，不就是对七十老人符大进的绝好的概括吗？ （注：此文已经登在印度尼西亚《讯报》人物专访专栏，如需转载，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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